《男人婆和娘娘腔》 他的另类 傅兰幺忘不了那个热得快要脱水的夏日。 当时正值七月天,太阳把土地烤成一块块又脆又干的馕。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坐在一辆黑色轿车里,双手搭在敞开的车窗上,呆呆地盯着不远处成群结队的蚂蚁正往一道干裂的泥巴缝里钻,而车外面的父母亲同样忙于思考如何解决车胎漏气的问题。 车内是冷色调的,车外是暖色调的。 小男孩不像他的父母,因为糟糕的天气和突发的事件而显得焦躁和担忧。他似乎只愿把精力释放在小型生物那漫长且枯燥的徒步旅行上。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早已明白一些事理,总不会似个有着鬼斧神工般长相的绢人,只能维持同个姿势和表情去看蚂蚁搬家。事实上,他那涣散的目光早已失去了聚焦的中心点。他宁愿发呆,也不愿关心一家人当下的遭遇。 傅兰幺本不是这幅灵魂出窍的样子。 一次跌跤,他出生时,仅有三斤。保温箱反而比母亲那肿胀的子宫还要安全。后来离开非生物母亲的孕育,各种小毛病被死神逐一召唤出来。假如儿童医院像是理发店能够办理折扣卡的话,那么三天两头在医院消费的一家三口绝对有资格成为VVIP。 然而,体弱多病的小男孩却被一家人小心谨慎地养出了开朗乐观的性格。他总是善良地安慰所有担心自己的亲人,并且极力想让他们相信自己的小小身躯是能够承受爱和病痛的。 之后,他时常往返于儿童医院,与大多数是女童的病人结伴为友,因此他爱笑,爱撒娇,爱打扮,多愁善感的性格和温柔甜美的气质都带着女性化的特点之一。 拿祖父那番语重心长的话来说:这孩子,天生就是与众不同。可与众不同是有毒的,对于一个天生内敛的孩子来说更是一种致命的毒药。它让一只黑羊在一群吵闹的羊群当中是显得另类。 他不受男孩子的欢迎,仅仅是因为他们嫉妒他和女孩子玩的好。 儿子被排挤的事情一度让父母亲感到自责。后来在某个寒冷的冬天,父母发现儿子的作业本被五颜六色的蜡笔涂满了歪歪扭扭的贬低性词汇。 被霸凌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了。一场身体与精神的坍塌,就如同雪崩那般迅猛。可怜的孩子彻底病倒了。 为什么说彻底呢?他出生时,仅有三斤。保温箱反而比母亲那肿胀的子宫还要安全。后来离开非生物母亲的孕育,各种小毛病被死神逐一召唤出来。 假如儿童医院像是理发店能够办理折扣卡的话,那么三天两头就在医院消费的一家三口绝对有资格成为VVIP。天生体质较差的小病人,不知怎么了,就得了肺病。 因为肺病的突袭,男孩那从前还称得上是昂扬的生命之花一下就枯萎了。他性格大变,整日发呆,不言不语,如同丢了一魂一魄。眼见天真无邪的花骨朵还未来得及绽放,父母便在懊悔的心情之下做了一个改变孩子命运的决定——为了避免日后承受更多精神和肉体上的伤害,年轻夫妇及时办理了休学手续,接着带着儿子回乡养病。 所以,这才有了开头的事情。 ——— 看来,我又回归到《契约》的写法了。 这下是更他娘的痛不欲生了。 她的敌对 就在大人束手无策之际,一个穿着汗衫,戴着草帽,看似与傅兰幺年纪相仿的男孩走来。他慢悠悠地经过轿车,用隐藏在帽檐之下的眼睛默默地打量这一家三口。期间,坐在车里的傅兰幺清晰地感受到他眼里对异乡人的鄙视。 傅兰幺立即缩到另一边的座位上。他比谁都清楚,这就是与众不同的代价啊! 原以为逃离城市,就是逃离伤害的傅兰幺感到非常难过。他非常懊悔自己的脆弱,让父母连带受到外人的排挤。如果他能够坚强一些,那么父母就不会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而带自己到与世无争的农村度假,也不会因为爆胎的问题,焦灼且茫然地站在烈日之下暴晒,更不会承受方才那小男孩的不屑审视。 他内疚又紧张地从车后窗向外看去:父母好似因为不速之客而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他看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能看见那顶压在小孩头上的巨大草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父母走到车窗边上,眼含歉意地让儿子下车。 三个异乡人跟着小男孩走在热浪翻滚的路上。 父亲抱着儿子,母亲在父子的旁边。大人腿长,他们走两步,等于前头带路的领航员的三步。所以,他们看上去反而像是熟知路线的本地人。 忽然间,领航员一个流畅的转身,走到父子的跟前。他取下头上的草帽,踮起脚尖,一言不发地扣在傅兰幺的头上。傅兰幺那红扑扑的脸被遮住一大半。也是在这时,他轻翕鼻翼,闻到了清甜的桃香——因为这股香味,他比父母早一步发现小小领航员的真实性别。 没有草帽的遮掩,男孩儿一下就看清了女孩儿的样貌。她的五官不算精致,唯独眼睛很大,炯炯有神的眼睛之上托着一对不加修饰的野生眉,而她的发型就和普通寸头一样又短又硬。 真是个帅气的女孩儿。他不自觉搂紧父亲的脖子,炙热的怯意转变为羞意。 他们穿过一片果林,傅兰幺爬到父亲的肩膀上,神色兴奋地指着空中,喊道。 “桃儿!” 很快的,他们到达了一栋二层高的楼房前。房子和农村自建房一样,有着千篇一律的装修风格和便宜耐用的建筑材料。院前的水泥地上停着一辆正在进行外科手术的电动车。它的旁边放着一盒工具箱,一把羊角锤和一支测电笔。 一扇银色的双开防盗门对外敞开,好像农村人一点都不会担心偷盗问题。也是呢,看看客厅里风格迥异的家具,就知道做小偷的,还得对盗窃的赃物有一定的品味鉴赏和价值判断的能力。 女孩儿用家乡话,大声地朝二楼喊去。 “爸!有客!” 傅兰幺被这洪亮且含义不明的声音吓了一颤。他搂紧父亲的脖子,好奇地盯着门口。他以为女孩儿的父亲,会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但是事实却令他大失所望。她的父亲精瘦黝黑,衣着普通,脸上有着超过实际年龄的许多皱纹,似乎是个爱以笑面示人的男人。 男主人迫不及待地上去迎接的亲切样子,让傅兰幺感觉自己像是他走失的孩子。 接下来在大人对话里,傅兰幺一边偷听,一边观察,他还发现男主人佝偻着背,像是动画片里熊大的站姿。就在他越发细致入微的观察中,他猛然与女孩儿对视上。他瞧她不悦的眼神,好似在说:我知道你在心里想我父亲的不是! 被人看穿内心的男孩儿可以察觉出女孩儿早在他观察她的父亲之前,就已经用一双与年龄相悖的尖锐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他觉得她对所有外来者都充满着敌对的心态,否则,他是不会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从她眼里传递出的意义。 她就是故意袒露出自己的厌恶,好让那些讨厌鬼赶紧离开这里。 他的眼泪 傅兰幺不明白这个大一岁像男孩儿的女孩儿为什么会讨厌自己,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因为男主人的几番话,就放心地把还在生病的独生子交给另一个不好相处的小孩。 男主人要求六岁的大女儿好生照看小客人,因为他相信女儿有着丰富的育儿经验。妻子因为乳腺癌去世之后,大女儿就挑起照顾两个弟妹的担子。他是父亲,了解大女儿之所以牺牲自己,是因为她拒绝其他的女人占据母亲的位置。 再差、再烂、再不够格的活人总比死人强。她担心父亲会被寂寞和悲伤冲昏头脑,随便在街边拉个女人结婚,好让继母成为照顾子女的新劳动力。可是,倔强的大女儿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因为她绝不允许父亲、弟妹和家产被母亲之外的女人占有。 高个女孩儿走在前头,矮个男孩儿走在后头。不知何时,扬阳的手中多出了一根小树杈。没有人会抗拒一根由老天爷亲手雕刻的桃木剑。严格来说,它不是桃木剑,只是它的属性和形状有几分相似而已。不过,这已足够让小孩为之疯狂。 扬阳似行侠仗义的剑客,骄傲地挥舞着小树杈,而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傅兰幺则像她用来行走江湖的一头蠢驴。 蠢驴哪配得上剑客呀。扬阳语气狂妄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傅兰幺。” “我不晓得这几个字,你给我写。” 傅兰幺接过扬阳递来的小树杈,工整地在泥巴地上写出一笔一画。 扬阳看到地上的三个汉字,微微皱起眉头,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说道。 “唔,刚才我是忘了,其实我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你再给我念一下你的名儿。” “傅兰幺。” “你念慢一些。” “傅、兰、幺。” “成,我晓得了,你叫傅兰幺。” 傅兰幺倏尔一笑,问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扬阳突然瞪一眼傅兰幺,一把夺过桃木剑。两个小孩继续走在桃香馥郁的林间。女孩儿对刚才的问题不予回答,转而悠悠说起其他事情。 “你爹娘怎么给你取个女孩子的名儿呀?” 傅兰幺不满撅起嘴巴,嘀咕道。 “那你爹娘不是也给你取了男孩子的名字吗?” 扬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小屁虫,得意地说道。 “男孩子的名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是女的,照样有资格叫这个名儿。诶,你知道我的名儿?” 傅兰幺单纯地点点头,说道。 “爸爸和我说了你的名字。” “你爹和你说这个干嘛呀?” “好让我与你做朋友。” “我才不要朋友这种东西。” “我也不要朋友这种东西。” 扬阳听出了男孩儿嘴里的不忿,遂然按耐不住好奇地问道。 “你们来这里,就真的只是度假吗?” 傅兰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青。被人揭露伤疤,他倍感难堪地想要哭泣,可是男同学说只有娘娘腔才会哭泣。他暗自多次警告自己不许哭泣,然而那头“大象”的形象却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还是委屈地哭了。 扬阳被吓了一跳。她以为傅兰幺哭泣,是因为羡慕自己有桃木剑,所以她连忙把桃木剑塞到他的手里,说道。 “哎呀,有什么好哭的!给你,给你还不行嘛。别哭了,吵死了,待会儿我爹又会以为是我捣蛋了!我可不想挨揍。你要是再哭,我就让我爹揍你!闭嘴,闭嘴!你这个娇娃娃就会磨人!噫,你别吃鼻涕呀。恶心死了。你为什么哭得更大声了?你本来就恶心,谁家小孩喜欢吃鼻涕呀!你就是邋遢大王!” 她的威胁 男孩儿吃软不吃硬,扬阳只得放弃恐吓的念头。她看见他哭得身体都抖了起来,宛如一只发条小鸡。她笑出声,也不说话,就想看他还能哭多久。过了好一阵子,傅兰幺摘下草帽,双手递给扬阳,抽抽嗒嗒地说道。 “谢谢你的草帽,还给你。” “给我干嘛?你戴着呀。” 傅兰幺吸了吸鼻涕,沮丧地说道。 “你不喜欢我,我不要你的东西。” 扬阳瘪瘪嘴,说道。 “你这个样子回去,我爹会说我的。不如,我把小棍送给你,你别回去了。” 傅兰幺把手臂横在眼睛上,一擦,说道。 “我不要小棍。” “那你要什么嘛?哎哟,你不要哭了,真是麻烦。” 傅兰幺突然愤怒地吼道。 “我就是麻烦,我就是娘娘腔,我就是要哭!” 扬阳斜着眼睛,狐疑地盯着傅兰幺,问道。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啦?” 傅兰幺把头一撇,闭紧嘴巴。 扬阳发现,太阳好像格外眷顾这个委屈的小男孩儿。她身上的汗,和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而他却像是被透明的玻璃罐罩住,性能极好地隔绝外界的热度。站在太阳底下,他的皮肤依旧泛着坏鸡蛋的铁青色,如同被零下十几度的寒气所侵蚀。所以,他不仅不热,反而冷得发抖。 扬阳纳闷了,这么热的天气,哪有人会觉得冷的?她认真地观察着,进一步发现傅兰幺完全没有同龄小孩应有的身材。村里的小虎,同样五岁,是比六岁的她还要高,还要胖。她越是看着男孩儿那羸弱瘦小的身体,就越是想起自己的小弟小妹。她从树上摘下一颗硕大的黄桃,递给傅兰幺,信誓旦旦地宣告道。 “谁欺负你,我就去帮你揍他!” 傅兰幺微微抬起头来,眨了眨莹润的眼睛,嗫嚅道。 “不要打架,打架不好。” “行,不打,你吃桃。” “桃有毛,吃不了。” 矫情的小鬼。 扬阳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约有手大小的黑色握柄折迭刀,傅兰幺暗自好奇女孩儿为什么可以随身带着刀子。他是所有人的心肝宝贝,就连指甲钳,母亲都会收好。 不一会儿,黄桃在流畅的刀法之下褪去一身毛茸茸的外衣。傅兰幺在这个过程,看得相当入神,口中不断生津。扬阳用拇指和中指各自捏着桃子的上下两个屁股眼,向傅兰幺递了出去,说道。 “喏,吃吧。” 傅兰幺咽了咽口水,对着黄桃,左看右看。 扬阳有点不耐烦。她觉得傅兰幺在戏弄自己。她眉头一皱,眼睛一眯,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你要是敢不吃,我就塞到你嘴巴里。” 傅兰幺神色怯懦地从宽大的帽檐底下向上看去,说道。 “我没有洗手,不知道该怎么拿。” “洗什么洗,直接拿着啃呗。” 傅兰幺本想继续观望一阵,可是又捉不准扬阳是否真的会把桃子塞进他的嘴巴。想到那样粗暴的行为和恐怖的场面即将发生,他果断选择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他双手接过黄桃,尊敬地捧了起来。 扬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呢。傅兰幺不敢怠慢,立即张嘴,咬了一口。女孩见状,眯眼笑问道。 “怎么样,好吃吧?” 香甜清爽的桃子肉塞满了傅兰幺的口腔。它没有腾出让男孩儿说话的机会。他若有所思地慢慢咀嚼,直至果肉全部咽下,才又惊又喜地夸赞道。 “超级好吃!” 扬阳双手抱臂,扬起下巴,洋洋得意地说道。 “当然好吃啦,因为是我爹种的。我爹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技术型人才。” 扬阳为自己能够说出‘技术型人才’的非儿童性术语而感到骄傲。虽然这个词汇是她从村支书那儿窃取的,但是也不妨碍为她在城里人面前涨面子。 傅兰幺捧起桃子,大大地啃了一口,囫囵不清地继续赞扬。 “你爸爸真厉害,我也要让我爸爸去种桃子。” ”你们城里人还是不要瞎掺和,种桃子这事儿,只有我们才能干得好。“ ”为什么呀?“ 扬阳捏了捏男孩儿的细胳膊,说道。 “你看看你,细皮嫩肉的,一桶化肥都背不起来,就别说什么种桃子了。你啊,吃桃子都费劲。” 他的害羞 天气热,扬阳决定打道回府。傅兰幺捧着桃子,啃了一路。待他吃完,扬阳听见了驴叫。她闻声看去,发现傅兰幺正用双手捂住嘴巴,双肩时而有频率地颤抖起来。她一眼就看出他在打嗝。她扒开他的手,捏住他的鼻子,说道。 “把嘴巴闭紧了。” 男孩儿听话地抿紧双唇。他在憋气的时候,感觉体内有个气球在逐渐涨大。直至他瞪大眼睛,脸颊鼓起,女孩儿才松手。 傅兰幺在大口汲取氧气的同时,发觉讨厌的嗝竟然没有了。他好奇地问道。 “嗝去哪里了?” 扬阳把刚刚捏他鼻子的手握成拳头,并举在他的眼前,狡黠地说道。 “在我手里。” 傅兰幺兴奋地盯着扬阳的拳头,惊呼道。 “我要看,我要看!” “行啊,你凑近点儿。对,再近点儿。没错,就是这样。” 扬阳把五个指头摊开,傅兰幺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在他失望之际,女孩儿突然掐了一下他的脸蛋,咯咯笑道。 ”小蠢驴,我骗你的。“ 傅兰幺捂住发烫的脸蛋,呆呆地望着扬阳欢笑。 不得不说,男孩儿不高兴时,脸色像是干巴的光酥饼。看看现在,他终于出了点汗,脸上泛着水润的光泽,像是冒着水蒸气的白糖糕。扬阳对此变化很是满意。 回到家里,女孩儿便立即被父亲叫去做饭。父女俩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女儿得知父亲兴高采烈的原因。原来,扬阳的祖上和傅兰幺的祖上有渊源。前者曾是后者的家奴,帮助地主管理土地和家宅的事务。只是后来因为改革,地主带着家眷,移居三藩市。直到国内形势逐渐转变,傅兰幺的祖父才回国,从此定居上海。 傅家的祖屋里挂着的一副巨大的油画相就是有力的证据。 扬阳听着父亲喋喋不休地讲故事,全程沉默地没有参与进话题里。她本能适当地附和几句,可她就是不愿意。她只是不明白扬富的脸上为什么会露出见到亲人似的喜悦。 她不喜欢任何人事物入侵当下的生活现状,因此,她十分抗拒承认与自己与外人有任何关系。她讨厌改变。 “爹,你的腿好些了么?” 扬富顿时一愣,即刻停止了与自己无关的旧日往事的感慨。 女儿用怀疑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看着父亲,丝毫不在意铁锅里的汤快要冒出来了。她似非要一个真实且正确的答案不可,否则,谁都别想顺利走出热烘烘的厨房。 扬富揭开锅盖,憨厚地笑道。 “好了,好了,早就好了。不用紧张。你瞧,汤都扑出来了。” 扬阳动作飞快地掀起父亲的灰色尼龙长裤,便看见他的整条小腿的血管大部分都凸起,而靠近膝盖的地方还鼓出一小块形状怪异的肉坨。她缓缓站直,对上扬富那歉疚的眼神。他是她的父亲,她没有资格责备他。 扬阳用手里的锅铲指了一下门口,说道。 “你去屋头坐,我来做。” “记得不要放太咸,那小孩病了,不好吃太咸。” “晓得了。” 扬富得的是静脉曲张的血管病。治了两三年,没有太多成效,因为这病不可操劳。他是果农,手停口停,还要看天吃饭,所以把病越拖越严重。 每次去城里的大医院复诊,女儿都会陪在父亲身边。扬阳从最初的强烈要求父亲静养、甚至不惜以吵架的方式来劝说,到如今对病情严重却缄默不语的态度,皆因两岁的弟弟在去年被诊断出先天性心脏病。至此之后,她不再打着为父亲的健康着想的名义而据理力争。她只想一家人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她的不悦 傅家的祖屋依旧昂扬地伫立在原址,只是四周杂草丛生,昆虫遍布。它被藤本植物和瓢虫科动物围绕着,像是一位被荆棘捆住的泰坦巨人。值得庆幸的是,祖屋虽然布满灰尘和蜘蛛网,一砖一瓦却大面积地没有受到时间的侵蚀,只是为两百尺的二层小楼打扫卫生,不是两个大人能用一晚上轻易解决的问题。 因此,秉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理念,扬富一个电话,找来六个同村的熟人,共同与傅家人去解救这个被囚禁多年的巨人。一个晚上,他们整理出一间干净的卧室和洗手间。 由于陌生的环境和新鲜的食材,傅兰幺一下吃得太饱,被碳水迷晕在母亲的怀里。所以当天晚上,他唯一有意识的时候是感觉自己正被放在床上。他迷迷糊糊听见母亲说,这里是块风水宝地,因为儿子在外晒了一天,也不见头晕身热。父亲说,可能用不了多久,小孩就能去上学。之后夫妻俩又说了什么,傅兰幺没有听下去。他讨厌上学,所以不想听见有关于上学的事情。 隔天早晨,傅兰幺被夫妻俩带去扬富家里蹭饭。七点起床出门,城里来的小客人还未习惯。他打了一路的哈欠,两条腿软趴趴的,眼皮也似黏在一起。与他生活作息不同的是,扬阳早已跟着父亲巡视了一圈果园。 两家人同坐在一张餐桌前,扬富趁此机会,用普通话与大女儿说道。 “待会儿,我给你点钱,你带着幺幺去买冰棍吃。” 这话明显是为了照顾听不懂家乡话的傅氏夫妇。他们面露期待地看着扬阳,似乎她要是不肯,那么他们就会因为善良的儿子不受欢迎而感到难过。他们很有可能还会把失望装进行李中,一同带回城里去。 扬阳看一下傅氏夫妇,看一下亲爹,又看一下正专心啃玉米的傅兰幺,然后点了点头。她的同意,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扬阳不知道的是,她的形象在大人们眼中是与普通孩子截然不同的。尽管相处时间很短,但是,他们都觉得这个六岁女孩儿有着超乎年龄的早慧。这就意味着,她会思考,会犹豫,会首先把自己的意愿摆在首位。所以,拜托她办事,是有一定难度的。 出门之后,傅兰幺明显发现扬阳心情不佳。他记得她接受大人的任务时,态度平静,神色无常。然而不在大人们眼皮子底下了,她那张本就黑的脸是更加黑了。他觉得,她太会装,就像总是欺负他的男同学一样,喜欢在老师面前扮作无辜。 他因为吃过亏,所以变得越发胆小。有什么不开心,他只会放在心里,自己消化。他对扬阳不满,更不会、也不敢询问原因。而且,他觉得总有一天,她会揍自己一顿。至于她揍他的原因,或许只是她看他不顺眼而已。 假如傅兰幺的胆子再大一些,他就会知道扬阳脸黑,是因为她不想做他的跟班。她背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粉色小书包,里面装有他所需要的水壶啊,手帕纸啊,驱蚊水啊,汗巾啊。她向来是做老大的,端茶递水的小事,怎么能让她操劳呢?可是,她已经答应了傅氏夫妇,会保护好他们的儿子。轻易反悔,不是一个女老大应有的作风。比起自己的情绪,她更看重自己的名誉。 他的姐姐 途径一大片火龙果种植园,傅兰幺被它的生长方式和美学形态有所震惊。他以为火龙果是长在树上的,就像榴莲吊在树干上,如同随地掉落的炸弹,但其实,火龙果是挂在一条绿色火舌的尾端,似柳条弯弯地垂落下来。他边走边看,没有注意到一间几平米的小卖部孤独地生长在果林的边上。 扬阳熟门熟路地在雪柜里找到一根可乐味的棒棒冰,接着从裤袋里掏出两个一元硬币,放在卖烟的玻璃柜台上。随后,她瞟一眼睡在柜台后边的光头老板,然后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门口有两张被汗浸湿多年且泛油光的暗黄色竹椅。扬阳出去后,发现傅兰幺早就坐在椅子上了。 嘿,还是懂得享受的哈。 她坐在他的身边,撕开棒棒冰的包装,然后握住两端,用力一掰。她看了看左右俩手不同的半截棒棒冰,问道。 “你要哪根?” 傅兰幺觉得奇怪。买棒棒冰之前,扬阳问也不问,就拿了她最爱的可乐味。好吧,虽然他不能挑剔 别人分享的东西,但是,她花的可是他母亲给的钱。他指着扬阳的右手,扬阳得逞似地笑着把棒棒冰递出去。 两个孩子排排坐,啜棒冰,扬阳问道。 “大早上的,你想去哪儿玩?” 傅兰幺摇了摇头。扬阳继续问道。 “你出汗没有?” 傅兰幺还是摇摇头。扬阳不信。她叼着棒棒冰,突然掀起男孩儿的衣摆,把一只手迅速地往里面一伸。她摸到了干爽微冷的皮肤。 傅兰幺不似女孩儿那般淡定。他坐在椅子上,把腰扭来扭去的,像条小虫子。他的身体是第一次被母亲之外的女孩儿触碰,而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他既害羞,又害怕,但是为了彼此的颜面,他不得不压低声音,恳求道。 “姐姐,你快把手拿开吧。姐姐,我的好姐姐。不要咯吱我了,痒死了,哈哈哈哈,别摸了,我真的没有出汗,我发誓!” 扬阳一边吸着胶管里融化的甜水,一边笑着轻轻掐捏男孩儿的腰。她发现,他瘦得能摸到一排肋骨。她忽然有点难过地把手抽了出来。魔爪离开,傅兰幺赶忙整理衣服。他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碎碎念道。 “你怎么能这样呢,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贸然侵犯我的隐私。女孩子这样做,会被礼仪老师批评的。算了,就这一次,下次不要再犯了。” “贸然”,“隐私”和“礼仪老师”是扬阳听都没有听过的陌生词汇。她不禁感到窘迫,又觉得生气。她认为城里人说些装模作样的话,像是刻意在农村人面前班门弄斧。她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棒棒冰,兴致缺缺地问道。 “你爹娘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你走丢啊?” 傅兰幺把左手腕上的电子手表举在扬阳的面前晃了晃,说道。 “我的手表有GPS定位。” “噢,我晓得了,就是小神通手表是吧?” “应该是。” “你在城里读书,都是学些什么啊?” 傅兰幺一边回忆,一边数数,每当念出一个学科,就会收起一根手指。 “学英语,学手工,学绘画,学网球,学钢琴,学游泳,学茶道,学骑马,学……” 扬阳立即打断傅兰幺的回忆,不可置信地问道。 “等会儿!你还学骑马?是电视上那种黑黑红红的马吗?你可别告诉我是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 傅兰幺激动地手张开,说道。 “是真的马,是会吃饲料的那种大大的马!” 扬阳忽然贼兮兮地把嘴巴凑到傅兰幺耳边,问道。 “你这小子,瘦地像只金丝猴,还有力气学骑马?” 傅兰幺偏了偏脑袋,又搓了搓耳朵,答道。 “一周也就一节课,花不了多少力气。” 扬阳把身体坐直了,冷哼道。 “你个黄毛小子。” ——— 因为很爱吃螺蛳粉里的酸笋,所以吃了很多天。因此,我很有可能是人群之中最臭的那个。 我是一个被人类孤立的臭笋。 她的温柔 两个小孩沿着沟壕,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姐姐,我想喝可乐。” “想喝,自己买去。” “我妈妈给了你钱,我看见了。” “那是你娘给我的保姆费。懂吗?保姆费就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专门伺候你这种富家少爷的钱。还有,别叫我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 “是爸爸让我这么叫你的。” “你不能叫我姐姐,因为我们没有关系。能叫我姐姐的,只有我的小弟和小妹。” “那我可以叫你’小阳‘吗?” “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姐姐,我们要去哪儿呀?” “不知道,随便走走呗。” “姐姐,你不要带我去危险的地方,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你话真多。你总是问我问题,现在,换我来问你了。你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呀?” “肺炎。” “好凶的病?” “不凶,是小病。姐姐不要怕我。” “谁怕你了。你怎么不去治病,跑到这里来?” “医生说,让我住院,可是,爸爸妈妈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我总是住院,爸妈想让我换个环境,看看身体会不会好起来。” “肺病是怎么样的啊?” “咳嗽,吐血。” “呀,我都忘了让你吃药!” 扬阳立即脱下书包,从包里拿出史迪仔水壶和一个半只手掌大的塑胶药盒。傅兰幺吃药吃习惯了,所以不论是药丸的数量还是味道,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吞下。看着小家伙乖巧服药的样子,扬阳又想起自己的弟弟,语气略微愧疚地说道。 ”待会儿,我带你去山上挖折耳根,那里很好玩的。“ 傅兰幺捧着水壶,嗦着吸管,眨了眨眼睛以示同意。尽管他不知道什么是折耳根,但他还是莫名地相信这个大女孩。 虽然在第一天相识的时候,傅兰幺对这个农村姑娘的印象并不是太好,只觉得她与学校里的女同学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她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时而跳脱,时而安静,而且她懂得察言观色,像是一只善于随机应变的狡猾狐狸。 他羡慕她。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够拥有看人眼色的本领啊,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聪明地讨好男同学,并且不受他们的欺负。 距离目的地还有半里路,傅兰幺就淌光了身上的汗。他开始咳嗽,引得扬阳一阵担心。她把水壶递给他,又用汗巾给他擦汗,神色为难地说道。 “要不,我们回去吧。” 傅兰幺相当不情愿地摇头拒绝。他苍白的脸蛋和坚定的眼神让扬阳直觉得揪心和佩服。既然他不肯放弃,那么她就得想办法。她可不想走到半路,把这小家伙整死了。之后,傅兰幺背着小书包,而扬阳背着傅兰幺,慢慢地往茂密葱郁的树林走去。 男孩儿趴在女孩儿的背上,心率和体温渐渐趋于平稳。扬阳的力气很大。她稳稳地抓着傅兰幺的膝盖,前行的每一步都没有丝毫颠簸。傅兰幺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脸上竟不自知地浮起红晕。 才过去两天,他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大姐姐了。她是未知的,是多变的,是强大的,是一个装满神秘物质的黑洞,让他不由自主地被她散发的重力所牵引,但同时,她也是让人恐惧的。她的重力会碾碎所有试图靠近她的物质。 傅兰幺掀高帽檐,眺望身边的景色:金黄色光芒倾倒在绿油油的田野上,一个戴草帽的人背着绿色的四方形胶桶,右手持着四十多厘米长的金属喷头,似乎在为郁郁葱葱的绿禾浇水。突然间,他指着务农的那人,兴奋地叫道。 “看,快看!彩虹!” 扬阳转头过去,看见一道小小的彩虹出现在水雾之间。 ——— 之后每逢做爱,傅兰幺都会一边娇声娇气地喊“姐姐”,一边凶猛无比地肏姐姐。 他的逃跑 傅兰幺从未见识过未经人工开采的原始森林。学校组织的从来都是熙熙攘攘的大型风景区,像眼前这般资源丰富且环境幽静的大自然,他是既震惊又兴奋地像只爱冒险的猎犬。 女孩儿松开牵引绳,让傅兰幺自由自在地在密林间穿梭。他东闻闻,西摸摸,一会儿问这个是什么,一会儿问那个是什么。假如他能够获得标记地盘的允许,那么他八成会脱下裤子,露出小鸡鸡,对着每棵大树滋尿。 山是呈三十度的斜坡,扬阳特意找了一根小臂粗的树枝,给四处疯跑的傅兰幺当作登山棍。她不担心他会跑丢。她知道每处的野木耳生长在哪儿,她知道每棵大树的年龄是多少,她还知道每粒沙石被风吹后的走向。这片山是她的第二个家。 她带着城里来的小土包子到处挖野生的折耳根,不仅如此,他们还在湿透的腐木上摘木耳,在树干上采菌子,在草地里揪小葱。野生的食物,免费又鲜美,是来自雨神和山神的礼物。女孩儿教导男孩儿,接受这片土地的馈赠,是需要心怀感恩的,否则,下回儿,干旱之神就会亲临人间。 “小土包子,你怕不怕水呀?” “不怕,我喜欢游泳。“ ”山的另一头,有一条小溪,我带你下水玩玩。你回去,可不许告诉你爹娘嗷。“ 傅兰幺拍手叫好。然而,男孩儿的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多久。 两人还未过瘾,四个小男孩忽然从后面出现,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就知道他们是故意在此埋伏。扬阳见到四人帮,便不慌不忙地把傅兰幺护在身后,小声说道。 “待会儿,我和他们打起来,你就往原路跑回去。我爹问你,你就说我在小卖部那儿。” 不等傅兰幺从诧异中回神,扬阳便把食物装进书包里,神色凝重地交给男孩儿。当下,傅兰幺只觉得使命必达! 扬阳勇敢上前,单枪匹马地和他们对话。傅兰幺已经背起小书包,忐忑不安地等待指示。他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因为他疯狂的心跳声正传向脆弱的耳膜那儿,造成了短暂性的耳鸣。他突然害怕起来。他害怕听不见扬阳的口令,而让整个计划失败! 如果,他连一个逃兵都做不好,那么,他可以收拾包袱,背着父母,连夜逃回城里。他当然不想做逃兵!但是,女将军亲自下令,他不得不从。他很聪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四人之中的任何一个。瞧瞧为首的大胖子,他那肚腩就足以压死一头小羊羔! 他绝对不能拖她的后腿!否则,否则……他还未“否则”完,女孩儿就和小胖子打起来了。他立即撒开腿跑起来,耳后传来起哄的笑声和掌声…… 逃跑的途中,傅兰幺摔倒在地,像个冬瓜,滚了几圈。这位病弱的小公子卯足了吃奶的力气,直到薄弱的血条清空才回到祖屋。傅氏夫妇出门迎接时,一边关心儿子,一边好奇地观望儿子来时的路。夫妇暗自疑惑怎么看不见小女孩的身影。 正当傅兰幺想要解释,扬富走了出来。他立即低下头,不敢吱声。男孩儿的父母或许不知情,可是女孩儿的亲爹却一目了然。扬富若无其事地向夫妇解释女儿的去向,而且言词中饱含对这件事情的歉意。 她的惩罚 面对父母的询问衣裤上的泥巴,手掌上的擦伤,以及扬阳的去向,傅兰幺原封不动地搬出扬阳曾嘱咐他的话。儿子虽然是夫妻的心头肉,但是,他们也很乐意见到儿子受点小伤,因为野外户外活动能有效提升他的免疫力。再加上,他们还看出儿子的心绪不宁。 傅兰幺又撒谎了。上一次撒谎,还是在学校。男同学撕烂了他的画,他却对老师说是自己不小心的。他讨厌说谎,因为说谎让他受到良心的谴责。他早已正式地答应父母会做个诚实的孩子。他羞愧地摸了摸鼻子,害怕自己会变成皮诺曹。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上了药,有苦难言的小男孩便钻进凉被里偷偷哭泣。卧室只有他一个人。他不知道父母去哪儿了,也不想知道。他一边痛心地为扬阳祈祷,一边残忍地批评自己。他讨厌自己,就像讨厌那群男同学,因为他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卑鄙。假如,他不逃跑,那么他就可以和扬阳并肩作战!可现实是,他义无反顾地逃跑了,而且还逃得相当狼狈。 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被人打得爬不起来了?还是她被人踹得鼻青脸肿了?那四个家伙看着比学校里的男同学还拥有更多残酷且邪恶的手段。他知道她把上级交代的任务看得比生命都重要,所以,她才会舍命让他活下来,而当他完好无损地回到大人面前,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他应该立即搬救兵去拯救她! 转念间,他想起扬富看向自己的眼神。大人们肯定是知道实情了,他们只是顾及他脆弱的身体和敏感的心灵,所以才会装作无事发生。他的任务彻底地失败了。他被一种天塌下来般的绝望笼罩着。他蜷缩着冰冷的身体,任由自己哭到失去意识。 懊悔与内疚的浓度犹如一剂超标的麻醉剂。傅兰幺昏睡到傍晚,父母叫他去吃晚饭,他才浑身湿透地从被窝里出来。趁着黄昏落下,一家三口步行十几分钟,抵达拥有一大片桃园的男主人家。 客人刚刚进门,扬富已经摆好晚饭在餐桌上。傅兰幺在大厅东张西望,紧接着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母亲收到暗示,热情地向男主人家问道。 “阳阳还没有回来吗?” 扬富指了一下门外,笑着解释道。 “她和别人打架,在外边罚站。” 母子俩你看我,我看你,暗自心疼着小姑娘。 这次晚餐,傅兰幺只吃了小半碗米饭。扬阳不在,他吃什么都觉得是苦的。他好不容易熬到饭局结束,便从凳子上跳下去,屁颠屁颠地帮着大人收拾碗筷。没有人能够逃过这个笑容甜美的孩子的蛊惑,因此,他们不会知道傅兰幺其实是别有所图。 他们在厨房有说有笑的时候,小男孩偷偷地端着一盘饭菜溜出家门。都说做贼心虚,他从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就在担心会不会有一只大手突然从背后拎起他的后脖子,然后扣下他手里的被盗窃物品,并对他这个小偷进行严刑逼供。 不过,强烈的使命感最终让胆怯的小偷化身为勇敢的特务。他的恐惧逐渐淡去,步子迈得越来越宽。困住人质的地点并不远,男特务很快就发现了扬阳。他喜出望外地朝她奔去,却发现她板着身体,歪着脑袋,居然站着睡着了。 傅兰幺连续叫了两声姐姐,直至第三声,扬阳的身体猛然一震。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一碟青菜盖浇饭。她咽了咽口水,看向傅兰幺殷勤的笑脸,惊讶地问道。 “给我的?” 傅兰幺点点头,扬阳立即把晚饭抢了过来。 大大咧咧的女孩儿盘腿坐在地上专心地扒饭,而斯文内向的男孩儿则坐在一张手帕上,心满意足地欣赏她狼吞虎咽的样子。 这饭,其实是傅兰幺从各种不同的菜肴随意混合而成的,但当下是夜晚,他手表里的手电筒又不够亮,以至于扬阳只能尝出个味道来。倘若看清这碟饭的真面目,任谁都会夸赞咱们幺幺是颇有炮制猪食的天赋。 ——— 幺幺:得亏我从小就对姐姐好。 他的自责 直到扬阳舔完盘子,这顿饭才算结束。她吃饱了,才有心情关心其他人。她一边咀嚼嘴里剩余的米饭,一边观察傅兰幺的脸,问道。 “男子汉大丈夫,你又因为什么哭了呀?” 傅兰幺摸着微肿的右眼睛,害羞地解释道。 “我啊,我哭啊,是因为,是因为姐姐,姐姐受苦了。我没用,帮不了姐姐,所以哭。” 扬阳嗤笑一声,得意地说道。 “你是没看到那几个龟儿子被我捶的样子。” “你打赢了?” “当然。” ”姐姐真厉害,可姐姐罚站,是因为打架这事儿吧?我觉得叔叔因为这事儿很不高兴呢。“ ”那又怎样?反正我就是要他们好看!“ 傅兰幺突然指着扬阳衣服前襟上的几滴鲜血,惊恐地问道。 “姐姐,你受伤了吗?” 扬阳低头一看,淡定地答道。 “是那几个臭小子的。他们被我揍出了鼻血,不小心沾在我身上了。” 傅兰幺收回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姐姐,他们到底怎么惹你了呀?” 扬阳咬了咬腮帮,神色凶恶地痛斥道。 “他们喊我‘男人婆’!就因为我是女的,但比他们都强!他们还说我长得又高又壮,不男不女,和爹妈弟妹长得不一样,是从外面捡来的!” 傅兰幺用小手捂住嘴巴,惊讶于人性的丑恶。紧接着,他义愤填膺地握紧拳头,在空中挥了一击,说道。 “他们真是太坏了!” 扬阳回想着无数场战役,眼神中充满了对霸凌者的轻蔑。她神秘地压低声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狠话。 “他们要是敢再惹我,我就敢把他们的屁股揍开花。” 此时此刻,傅兰幺对眼前这个女孩儿产生了无比崇高的敬意。她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穿着洗褪色的蓝色体恤和牛仔中裤的农女,但是,她却拥有与邪恶势力对抗的勇气与智慧。而他这个被人捧在手心、备受关爱的瓷娃娃,却是个软弱的笨蛋。 “姐姐,你会不会怪我没有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如果不是我太笨,叔叔就不会知道你和他们打架的事情,你也就不会被罚站。都怪我。姐姐,我对不起你。” 扬阳看着傅兰幺窘丧的神情,神情狡黠地说道。 “是嘞,都怪你。否则,我就不会挨饿。只有小狗,才会吃别人剩下的饭。” 傅兰幺突然哇地一声,扑进姐姐怀里,痛哭起来。扬阳拍拍他的后背,发出清脆的笑声,说道。 “爱哭鬼,羞羞脸!” 男孩儿马上辩驳道。 “我才不是爱哭鬼!” “好啦,好啦,你不是爱哭鬼,你是鼻涕虫。” “我才不是鼻涕虫!” “好啦,好啦,你不是鼻涕虫,你是我最喜欢的第三个弟弟。” “弟弟?我是姐姐的弟弟?我不,我才不要做你的第三个弟弟!” “为啥子嘛?” “我的前面还有一个老大和老二,我是你最后才会想到的老三!我不要做老三,我要做姐姐最喜欢的第一个人,我要做姐姐首先想到的第一个人!” “唔,你有点儿…你有点儿……” “得寸进尺!” “诶,对头,对头,你有点儿得寸进尺。” “我不能做姐姐最喜欢的人吗?我长得好看,还有点钱,也很听话,姐姐就不能另开一列,让我做姐姐最重要的人吗?我会像喜欢爸爸妈妈那样喜欢姐姐。” 扬阳觉得心里像是灌了蜜,忍不住抱住男孩儿害羞地扭来扭去。 ——— 二更下午发。 她的回避 经过一周的相处,傅兰幺发现扬阳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倘若她不在家,你就可以在扬富身后看到她,又或是在山林的树上找到她。 扬阳并不认为没有朋友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她似生来就拥有独立的思想,所以全村人对扬家大女儿的印象,多半是她一个人走在路上,抑或是一群小屁孩莫名其妙地跟在她的身后,犹如母鸡带着一长串小鸡在街上散步。 虽然,她偶尔也会感到孤单,但她觉得这点小情绪是生活的调味品。吃多了甜,就得来点苦的,好让她保持对生活的敏感。 傅兰幺不明白女孩儿的孤单和他的孤单是不同的。他渴望融入大集体,却被嫌弃和厌恶,所以他的孤单,是被动形成的。因为这个意识上的误会,他对扬阳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感,以至于他待她越发地友善与亲切,甚至有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在扬阳火眼金睛的辨识之下,男孩儿的真面目轻易就显现出来了。他不是人,他是一块粘牙又齁甜的麦芽糖!他那慌张的、迫切的、激进的喜爱之情宛若一条蚺蛇,将她扭缠得几近骨骼尽碎。 他有这么喜欢她吗?她总在心里发问。他无时无刻不黏着她,好像怕她随时会消失似的。倒不是说她不喜欢他,而是不习惯。她可是头一次被男孩子喜欢呀,当然会有些别扭,尤其是他的感情还那么热烈。她的小弟和小妹也很喜欢她,但这两种感情,还是不一样的。她区分得清。 一日早晨,傅兰幺一如往常地盛装出现在扬富家中,可是他在屋内屋外找了半天,却不见姐姐的影子。男主人说他的姐姐一个人出门了。他猛然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劈开一半。这会儿,他还能告诉自己:姐姐是有事儿,忙去了。她不会不管他的。 到了中午,两家人一起吃饭,傅兰幺给扬阳夹菜,并用渴望得到回应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可惜啊,扬阳完全不搭理他。即便最后吃完饭了,他也没能得到姐姐的一个眼神。他恍恍惚惚地回到祖屋,迎头倒进母亲的怀里,问道。 “姐姐好像不喜欢我了。妈妈,姐姐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幺幺,你不该总是一个人胡思乱想。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直接去问那个让你产生疑惑的人。” “可是我害怕姐姐的回答会让我失望。” “幺幺应该勇敢一些,就和姐姐一样。” “妈妈,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 “幺幺,这事儿,没有人能做到。就算是超人也不行。” “超人也不行?” “也有地球人是惧怕超人的氪能量,不是吗?” “所以姐姐害怕我?“ ”姐姐是块冰,而你就是团火。你要是靠得太近,姐姐就会融化。“ ”我不能让姐姐融化!妈妈,快救救她!“ ”那你就得学会和姐姐保持适当的距离。“ ”可是我太喜欢姐姐了,我想天天和她在一起。妈妈,等我病好了,是不是就要回去上学了?我不想离开这里,我想把姐姐带回家。妈妈,求求你了,你和爸爸去跟扬富叔叔说说,就让他同意我把姐姐带走吧……“ 傅兰幺越说越委屈,最后还哭上了。母亲不得不一边哄儿子,一边大笑。 ——— 扬阳:原来你这家伙打小就惦记上我了。 他的悲伤 怀揣着母亲给予的鼓励,傅兰幺整宿未眠,直到次日鸡鸣,便早早逮捕了准备出门的杨氏父女。扬阳自知避无可避,便打算迅速了事。天太黑,所以傅兰幺没有看清扬富在离去时脸上的急切。男孩儿用渴望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盯着扬阳,问道。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扬阳看见父亲把五菱小面包车停在路边,心不在焉地回道。 “我?我才没有不理你。” 因为一夜没睡,傅兰幺眼下乌青,眸子泛红,只是衣着与发型依旧与平日一样得体。由于女孩儿的回答过于敷衍,男孩儿就认为她不重视他,也不重视他对她的感情,不免颇为愤怒地斥责道。 “不,你撒谎!你最起码得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 扬阳的视线从远方收回。她不满地看着傅兰幺,问道。 “你啥子意思?”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理我?一天,三天,还是一周?我可以等!但是,你得给我一个期限!” “我不知道,看我心情。” 扬阳又把视线放到远方,好似根本不屑于把注意力浪费在一个幼稚的小鬼身上。 “‘看我心情’换算成期限是多少?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男孩儿的执拗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了。他继续追问道。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了?我可以把我的洋娃娃和糖果都给你,你理一下我好不好?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不高兴,所以才不理我的吗?姐姐得告诉我呀,不然,以我的笨脑瓜,是会继续犯错,惹姐姐更加不高兴。姐姐,你已经超过12小时没有和我说话了,你就连一个对视都没有!你对我太坏了,可是,我会原谅你,因为你拥有我无限的喜欢……“ 扬阳根本听不懂城里来的小少爷在说什么,她甚至没有用心听。这就好比一个理想主义的诗人对着一个务实主义的农民无病呻吟。扬阳看见父亲在招手催促,于是对着仍在抒发个人情感的傅兰幺骂道。 “哎呀,你真烦!” 扬阳无情地撂下一句话,随后急匆匆地跑向父亲。女孩儿不知道的是,傅兰幺在她走后不久就开始发烧,紧接着被父母送往城里的大医院。留院观察的期间,傅兰幺还不断地向母亲打听姐姐的消息。他发着高烧,半梦半醒地梦呓道: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可惜,母亲不能满足儿子的请求。她瞒着儿子,委婉地拒绝了扬氏父女的探望。她不是介意扬阳与儿子因为性格不同而产生的矛盾,而是不想再给这对苦命的父女徒增烦忧。 丈夫和她说,儿子发烧的当天清晨,父女俩其实是赶去医院了。院方打电话说,扬小弟突然病危,急需家属尽快到场。等到第二天下午的两点半,年仅四岁的小弟因病去世。之后,因为傅兰幺高烧不退,夫妇来不及吊唁,便收拾行李,返回上海。 那年夏天,男孩儿五岁,女孩儿六岁,友一段谊戛然而止。我请大家务必放心,因为结束即是开始,开始即是结束。短暂的分离只是为了开启下一段奇妙的人生旅程。 ——— 等更的读者朋友可以注意下,我调整了日更的时间段:9点,12点和18点。 她的眼泪 扬阳怎么都想不明白,一次阴差阳错的误会,竟让两人时隔四年才再次重逢。当初,她抱着弟弟的骨灰盒,回到乡下,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傅氏夫妇早已带着高烧不退的儿子返回上海。此后,她与傅兰幺最后一次不愉快的对话就变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不是没有尝试修补友谊的小船。当她拨通傅兰幺的母亲的电话,对方却为难地说儿子不在家里。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是这样,第三次还是这样。他只是不愿接听而已。她明白是自己伤透了他的心。 她怎么就没有发现他的哀求呢?男孩的心灵与肉体本就脆弱,而她居然还残忍地说他烦人!她说过会保护他,到头来,却与欺负他的人成了一伙儿!他肯定很难过,他肯定在她走后,哭得很凄惨!这都是因为他的真心被她踩了个稀巴烂啊! 每次想起这个善良的小家伙,不,她只要看见与他相关的痕迹,眼泪如同自动步枪的连发子弹,必须从头哭到尾,直到眼眶干涩。后来,她哭了整整三个月,不仅是为了傅兰幺的离开而哭,为了母亲和小弟的病逝而哭,还是为了父亲和小妹的丧亲而哭。可能在这期间里,她也曾稀里糊涂地为自己的命运而哭。 后来,她在傅家祖屋里找到傅兰幺留下的一个礼物盒。她用不着打开,就知道是他为她准备的洋娃娃和糖果。那个与她有着相似的外貌、还是他亲手制作的洋娃娃陪着她度过了的两年。 扬阳数到第四个夏天的时候,傅家人回来了。扬富和大女儿说过,傅家人计划翻修祖屋,作为日后的度假胜地。所以,她看见频繁出入村口的蓝色卡车不是驮运农民的货物,而是配送傅家人需要的高级建筑材料。她背着小箩筐,欣喜若狂地奔向祖屋。还未到目的地,她便远远地看见傅氏夫妇站在门口,于是惊喜地喊道。 “程阿姨!傅叔叔!” 两个大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宽大体恤和牛仔短裤,留着板寸头的小男孩朝他们跑来。夫妻瞬间明白方才那女孩子的声音是由“他”发出来的。扬阳放缓脚步,稳稳地停在夫妻面前,兴奋地仰面笑道。 “你们终于回来啦!” 夫妻对视一笑。程阿姨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温柔地帮扬阳擦拭脸上的汗水,说道。 “是啊,我们回来了。晚上,我们会和你一起吃顿饭。” “幺幺也来吗?我想死他了!” “来啊,他一定会来。” “他现在在哪儿呀?我刚从树上摘了很多无花果,我想给他尝尝。” 扬阳二话不说取下箩筐,从里面抓出一大把新鲜的果子,递给夫妻。她看见他们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很快便明白了——幺幺不愿意见她。她强装镇定,笑得欢乐,连忙把无瓜果塞进夫妻俩的手中,说道。 “哎呀,他刚回来,肯定是太累了,我就不打扰他了。叔叔阿姨就把果子收下吧,小孩不吃,大人可以吃的嘛。我还得回去看我小妹,我就先回去了,晚上见。” 扬阳潇洒地转身离去。可是刚走不远,她便忍不住瘪起嘴巴,无声地哭了起来。站在原地的夫妻只能看着女孩儿一边用衣袖拭泪,一边落寞地走回家。与此同时,偷偷躲在二楼的窗帘边上观望的傅兰幺也在默默流泪。 ——— 晚了点。 他的固执 晚上吃饭,扬阳终于见到傅兰幺了。他长高了,但还是没有她高。微微泛黄且过长的头发柔顺地贴在他的整颗脑袋上。他的五官比从前更加立体,更加清晰,而涣散的眼神中却散发着阴郁的气息。他低下头,垂着眸,微弯的脊梁骨让他像是一条待人采摘的有毒蕨根。 她觉得傅兰幺被虐待了。他的精神比四年前还要枯萎。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想要急切补救的心情。她夹菜给男孩儿,男孩儿却把菜夹给他的母亲;她和男孩儿说话,男孩儿却装聋作哑;她给男孩儿削桃子,男孩儿却默不作声地走了。男孩儿好像对他自己下了死命令——他若是接受她的任何好意,明天睡醒,他就会变成一头猪。 傅兰幺已经把“讨厌”写在脸上了。扬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地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她以为男孩儿回来,他们就可以重修旧好。谁知道过了四年,他居然还在记仇。她知道自己的莽撞和粗鲁,给当初的他造成了伤害。可是,伤害又不止他一个人承受着! 吃过晚饭,两家人坐在一起,聊起发生在这四年里的事情。扬阳听着听着,眼泪掉了出来。原来,不是傅兰幺不肯回来,而是他的母亲生病了。母亲因为检查出宫外孕而流产,父亲在全心全意照顾妻子的期间,疏于对儿子的关注,以至于儿子被同学孤立,夫妻俩也不知情。倘若不是班主任打电话让他们赶去学校,这对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夫妇,仍不知傅兰幺已被人数次关进漆黑的仓库间里。之后,傅兰幺又转学了,可是同样的情况仍在持续发生。 大人还未表态,小女孩便焦灼地在客厅走了几个圈,紧接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喊话。 “我要和幺幺一起去城里,我要去揍那些欺负幺幺的坏蛋!坏蛋,都是一群可恶的坏蛋!我要把他们揍得哭爹喊娘!” 男孩儿的母亲笑着流下欣慰的眼泪,然后把扬阳抱在怀里,亲切地说道。 “我的幺幺要是有小阳这样厉害,那他就能不会陷进恐惧的漩涡里了。小阳,你不知道幺幺有多想你。别看他刚才不理你,其实,他是在装酷而已。他怪你不来看他,也怪你不给他打电话。” 扬阳惊讶地反驳道。 “我打了呀!三次,足足三次!” “他还是嫌不够呢。” 扬阳瘪瘪嘴,从女人的怀中滑到地上,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哄他。”。 傅兰幺没有忘记从扬家通往祖屋的路。农村的夜晚格外幽静,除了蝉鸣和蛙声。路灯在这条空荡荡且望不尽的路面上好像被黑暗削弱了亮度。他用手表的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面,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着,一边仔细聆听周围的响动。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在夜间独行,肯定会害怕的呀!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他愣了一下,猛地跑了起来。只是怪声越来越近,他毫无悬念地被活捉了。一声尖叫搅乱了动物们美妙的和声。他紧闭眼睛,连忙求饶。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 “我的幺幺,是谁要杀你呀?” 傅兰幺立即睁开眼睛,看见扬阳那一抹如艳阳的笑容。他忽然在这一刻缴械投降了,哭丧着脸,说道。 “姐姐,我饿。” 男孩儿的手腕很细,细得如同一折即断的草秆。扬阳握住他的手腕,一边带他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暗中掂量他的体重。 “幺幺,你又瘦了,是不是城里的东西不好吃啊?” 傅兰幺抿了抿嘴巴,沮丧地低声说道。 “医生说,我的肠胃不怎么吸收营养,所以他们都说我瘦得像只峨眉山的猴儿。” “他们就是那群坏同学吧?瘦点就瘦点呗,你又没吃他们家的饭!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们还说我长不高,是根长得歪七八扭的矮萝卜。” “哼,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矮萝卜有多甜!我看啊,他们八成是嫉妒你长得太好看了!不,是十成十!我喜欢矮萝卜……噢!幺幺快看,那边的草丛好像有东西!” 傅兰幺立马警惕地抱紧扬阳的一只手臂,并把大半张脸蛋也埋在她的肩窝里。看见男孩恐惧的样子,扬阳狡诈地笑起来。 她的解释 回到家里,扬阳先是与在客厅闲聊的大人们打声招呼,接着才把傅兰幺带去后方的厨房。晚上的剩菜剩饭都喂鸡了,扬阳只能重新热锅。她择了一小把面条,朝坐在门槛上的小家伙,问道。 “幺幺,转过来,看看面条够不够吃?” 傅兰幺转身看去,点了点头,说道。 “今天的月亮好亮呀。” 话说完,傅兰幺双手托腮,继续仰望明月。扬阳把手里的鸡蛋往锅边一敲,接着单手开壳,滑溜溜的蛋黄与蛋清便朝着冒泡的热油里落下。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时,她才回应道。 “是嘞,你们那儿全是高楼大厦,肯定看不到这么亮的月亮。” “我以前想姐姐的时候,就会看月亮,想着姐姐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看月亮。” 扬阳从胶白的水桶里勺出一瓢清水,倒进锅里,说道。 “我想你的时候,会和你给我的娃娃说话。” “姐姐喜欢我做的娃娃吗?” “喜欢极了,我每天都和她睡在一起。” “可是姐姐想我,为什么不打电话呢?我数过了,姐姐只打了三次电话而已。” 扬阳沉吟半晌,抹了抹湿润的眼睛,说道。 “我好面子,以为你讨厌我,所以就不想再打了。我想,你在城里,也会认识其他‘姐姐’。你这么漂亮,不可能会没人喜欢的。你肯定很快就会忘记我。” 扬阳把面条放进淡白的汤里,然后丢小半勺盐和鸡精,再丢一小把切段韭菜。她扭头看着傅兰幺的背影,神色失落地问道。 “幺幺,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呀?” 过了好一阵子,傅兰幺答道。 “我以为我会生气,但是看见姐姐的那一刻,我就不气了。我很想你,扬阳。” 扬阳的心颤了一下。她觉得小哭包好像突然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她用毛巾垫着碗,然后端到男孩儿面前,说道。 “来,幺幺,尝尝我做的面条。” 傅兰幺小心接过,拿着筷子,准备吃起来,可是扬阳却立即出声阻止道。 “哎呀,你到底懂不懂吃面条的呀。你要用筷子把辣子搅和一下才好吃。” 傅兰幺一声不吭地把筷子往前一凑。扬阳歪歪嘴,接过碗筷,一边搅匀佐料与面条之间的化学反应,一边不满地嘀咕道。 “我的小少爷,这还要我喂你呀。你是特意回来让我伺候你的吧。我和你说,也就只有你,我的小弟和小妹才能享受我的服务。这面条很烫,你要是不用筷子翻几下,那怕是成坨了都吃不了。你又是一个娇弱的小宝贝,舌头要是烫坏了,我爹肯定揍死我。来嘛,张嘴,啊——慢点吃,嚼细点儿。怎么样,好吃啵?” 傅兰幺面露惊喜地不停点头,然后张大嘴巴,宛如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接下来,扬阳不断地重复投喂的动作,直到铁碗渐空。 吃饱后的傅兰幺不经意打了一个长长的嗝。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无理的行为,于是立即害羞地捂住嘴巴。扬阳见他这副生分的样子,猖狂地笑道。 “唷,几年不见,你还来整这一套!咱们谁跟谁呀,我还见过你光着屁股的样子呢!” 说到这个,傅兰幺脸红得像颗西红柿。有一天晚上,浴室的管道出水坏了,他只能被母亲放在院子里的大红盆里,用电热水壶烧开的热水洗澡。这本没有什么,但是,扬阳恰好路过,所以有幸观赏了整个过程。 傅兰幺捏着发烫的耳朵,小声地辩驳道。 “我现在长大了,不会再到院子里洗澡了。” “哼,你就算再大,我也比你大。我永远都是你的姐姐。” ——— 还是照旧吧。 他的快乐 累积了四年的怨恨和悲伤,竟然在一夜之间都消散了。昔日的伙伴再度重逢于炎热的夏天。扬阳一直记得于傅兰幺的约定,所以隔天,她带着渔网和小水桶,与他一起前往山那边的小溪。这次,没有任何人阻拦会阻拦他们。 阳光洒在碧绿的水面上,底下的鱼虾躲在石缝间。两个小朋友卷起裤管,齐齐下水。他们相互泼水,感受着,尖叫着,嬉闹着。傅兰幺的头发在太阳的照耀下会变成金褐色。他嘻嘻哈哈地在水里跑来跑去,像个只有三个月大的金毛犬。 扬阳教傅兰幺用渔网捞虾捕鱼,虽然不论他抓到多少猎物,他最终都会放走它们。她说他矫情,他也不生气,只是一昧地竹篮打水式地玩耍。本来,女孩儿抓到一条小臂长的鱼,男孩儿却圣母心泛滥,劝她把它放走。 扬阳举起渔网,不满地说道。 “就一条而已,又不是吃它全家!你平时吃鱼吃虾,又不见你这么计较!” 傅兰幺站在石子岸上,难过地说道。 “我二奶奶说,这是杀生。“ 凑巧的是,傅兰幺的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不巧的是,傅家只有二奶奶信佛教。二奶奶每到其中一个子孙家里做客,总会以佛教的规矩强制所有人陪同她吃斋。而且,冰箱若是有生禽肉,那么她指定把那犯事儿的人念叨一番。所以,傅兰幺从小听亲戚之间吐槽,便对这位二奶奶的行为渐渐记在心上了。 扬阳沉默不语地盯着傅兰幺。众所周知,她脾气不好。傅兰幺已经嗅到她压抑怒火的味道了。他怯生生地瞟着她,不料下一刻,她突然捏着渔网,高举头顶,好似要把与摔死。他吓得用手捂住眼睛,不停默念二奶奶嘴里常说的“阿弥陀佛”。 内脏在体内爆炸的声音没有响起。傅兰幺小心翼翼地打开指缝,看见扬阳正把鱼往水里丢。他放下手,笑眯眯地踩着水,来到扬阳身边,一脸讨好地抬头望着她,说道。 “我的姐姐真好。” 扬阳剜了一眼傅兰幺,没好气地解释道。 “我这么做,不代表我不吃肉。你那套杀生不杀生的,可管不了老娘。” 傅兰幺用四川话热情地附和道。 “我晓得,我晓得。” “待会儿,我回家做红烧肉,你吃么?” “吃啊,为什么不吃?” “你不是信你那个二奶奶的吗?” “我不进厨房就是了。” “噢——我懂了。你那套二奶奶理论,是没有看见,就等于没有杀生,对吧?小子,你真虚伪!” “姐姐学了好多新词汇呀。” “你少拍我马屁。” “姐姐,你长高了。” “那当然,我比全村的男生都要高得多。班里的女孩子都喜欢我,说有我在,男同学就不会整蛊她们。” 傅兰幺挺起胸膛,发现自己还是比扬阳矮半个头。他不免气馁地说道。 “我还是好矮呀,男同学都叫我‘豆芽菜’。” “矮一点有啥子关系嘛。我就喜欢个矮的。” “唔,女同学也和姐姐一样喜欢矮的。” 扬阳忽然低下头,贱兮兮地悄声问道。 “你在班上,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呀?” 傅兰幺对扬阳这幅表情是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不怀好意的目的,女孩儿就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好像与他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的眼睛左看右看,紧张地用手抓着衣服的下摆,嚅嗫道。 “我还小呢,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还轮不到我。姐姐就爱说这些无厘头的事情,就和妈妈一样喜欢八卦。” 扬阳意味深长地笑看傅兰幺局促的样子,说道。 “噢,是这样啊。我以为你们班就和我们班一样,男孩喜欢女孩,女孩喜欢男孩,都有各自喜欢的人。” 傅兰幺好像被人看穿心事,恼羞成怒地喊道。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该读书的年纪就要读书!整天喜欢这个,喜欢那个,成绩哪会儿好呀!我可是年级第一的乖孩子!” “怎么,喜欢别人,就不能是乖孩子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 “唔,你没有喜欢的人就没有呗。干嘛说一堆废话。” “姐姐有喜欢的人?” “你猜?” 她的保护 由于祖屋正在装修,扬富本打算让傅家人住在自己二楼的空房间里,但是因为傅氏夫妇不想过分打扰父女俩,所以便让扬富在附近找了一处平房暂住。 两家人距离不远,傅兰幺每天都会去找扬阳。路过一小片黄绿相间的油菜地,男孩儿灵光一现,兴奋地跑到田地旁边的楼房里去。随后不久,他又兴奋地跑出来,并在菜地里认真地挑选自己认为最佳的油菜花。 这个期间,一小伙当地帮派慢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其中为首的少年,长得又高又壮,是所有人中最有流氓气质的。傅兰幺好奇地看去,立马就认出那个流氓就是大牛。他的耳边,猛然回荡着当初遗落在身后的嘲笑声。 “娘炮,好久不见呀!你还学小姑娘摘花呢!哈哈哈哈!” 大牛说的话和那群霸凌者说的话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傅兰幺不知道“娘”和“炮”组装在一起,怎么就成了侮辱性的贬义词?“娘娘腔”,不过是说话温声细语了一些。或许“娘娘腔”并不是不好的词,而是说话人用着嘲讽的语境与蔑视的态度才是不好的。更何况,男孩子具有女孩子的特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啊?他把花护在身后,默默地从田里爬到路上。 除了大牛,谁都不认识这个漂亮且面生的家伙。跟班们本打算去其他地方晃悠,但是头头却不肯。没办法了,他们只好一路尾随着这个陌生的家伙,直到大牛真的像头疯牛,猛地朝那漂亮的男孩儿撞去,然后,他们惊魂未定地看着无辜遭殃的家伙先是从斜坡上滚落,最终不幸地掉进开垦不久的泥巴地里。 他们面面相觑,个个开始询问大牛原因。大牛不理睬那些心生恐惧的人,仍是嚣张跋扈地叫骂道。 “嘿,瞧你个瓜娃儿!老子这是在报当年的仇!我才不怕你姐姐呢!她就是个没人喜欢的男人婆!” 傅兰幺被人欺负,他没有哭;扬阳被人骂,他嚎啕大哭起来。男孩儿的泪水里饱含着自己被关进小黑屋时的痛苦。那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恐慌,犹如陷进食人怪的巨大嘴巴里。 男孩儿的哭声太大,引来不少人围观。这其中,有一个从远方狂奔而来的人突然朝大牛飞踹一脚。“他”的动作之快,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等众人看清,大牛已经吃了好几个拳头——原来,那是村里出名的大姐头。 从屋里跑出来的几个大人把小孩都分开来,傅兰幺看清来人是扬阳,便渐渐止住哭声。他被大人从泥巴地里捞出来,手里还攥着折了一半的油菜花。过了没有多久,事故制造者的多方家属都赶了过来。 根据几个跟班的简单叙述,作为法官的家属们都裁定此是无疑是大牛为犯罪的主谋。与大牛惹事生非的脾性不同的是,他的母亲是个走路一瘸一拐、性格温顺的残疾人。大牛的爹很早就死在矿场里,所以全家只有两口人。 傅兰幺的父母见此情形,便拒绝了大牛的母亲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两百块钱。他们只要求得到主谋的真诚的道歉,以及保证日后不再欺负任何一个孩子,那么家长们就可以既往不咎。 扬富和大牛母子是同村人,所以更加了解她们的情况。因此,他私下劝导大女儿,不必过于计较得失。扬阳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可看见大牛的母亲快要在众人面前下跪赔礼的卑微模样,她便想起自己那早死的妈。 由此,家长们统一意见,以大牛的道歉和亲笔保证书作为最后的裁决。 他的爱情 p o1 8w u.c o m 傅兰幺历经女英雄救美男一事,蓦然感到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但是他能够确定问题是出在扬阳身上。她来找他,他避而不见,因为恐惧时刻拧着他的心脏——他莫名认定自己会因为她而猝死。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他又生病了?他喜欢思考,于是从白天思考到晚上,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即便在梦中,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次日醒来,无法破解谜题的困惑会让他感觉浮肿的四肢百骸像是得了关节炎。 白天,他的耳边时而会传来扬阳的呼喊。她的声音似从远方而来,声响飘渺却又咬字清晰。他在整间房子里走来走去,经过五次的搜寻,十分确定那是幻听;晚上,他半梦半醒之际,活泼的影子宛如被风吹动的烛火般摇曳,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晃来晃去。 他找不到答案,所以怀疑自己得病了。他总是生病,这次,说不定该去看心理科了。他急切地向母亲诉说自己的病症。然而,母亲听后,竟然拍腿大笑起来。母亲这敞亮的笑声,他曾在扬阳那儿听到过很多次。她们笑得开朗又狂浪,好似得知了蚂蚁向人类宣战的这种无稽之谈。 他被一连串的笑声弄得极其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在母亲的眼底下变得越来越渺小。渐渐地,他变成了一粒如沙子般大小的蚂蚁。母亲慢慢合拢嘴角,把神色委屈的宝贝儿子抱在腿上,娓娓道来。 “幺幺,原来你不见姐姐的原因,是以为自己生病啦?幺幺不是生病,而是情窦初开啦。幺幺会觉得大难临头,是因为厚重的爱让你那柔软的心脏和瘦弱的身体都难以负荷,所以,你才会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甚至觉得好像生病了。你的每个细胞都装满了对姐姐的爱。” 傅兰幺不懂什么是爱,却被这个东西弄得头脑发晕。他软了身子,倒在母亲的怀里,陶醉地说道。 “爱呀,原来是爱呀。我爱姐姐,姐姐也爱我。姐姐爱我?她应该是爱我的。不,她肯定爱我。不然,她是不会帮我揍那个坏蛋。妈妈,我真的爱吗?我想是的,我爱上她了。有谁不会爱上姐姐呀?她那么高大,那么勇敢,那么狡猾。妈妈,其实我不喜欢狡猾的人,因为狡猾的背后总是算计。但是,我喜欢姐姐的狡猾,她从不算计我。她给我煮面条,帮我削桃子,又背我回家。妈妈,我是真的爱她。” 自从认清自己的心,傅兰幺就开始发烧。外人看起来,这两件事并无关联。但是观众老爷都晓得,幺幺没有打过疫苗,所以无法低于爱的病毒。它侵袭地极为迅速,不到三天,他便被低温的文火慢煮。有一次,他浑身湿透地从床上爬起来,却见扬阳坐在地上,吃着西瓜。他与她眼神对视的那一刻,双脚一蹬,晕了过去。对此,扬阳淡定地翻个白眼,继续吃瓜。 扬阳的夏日计划算是泡汤了。谁让男孩儿总是晕过来、晕过去,把美好的暑假都浪费光了。她早就说过他是个长个不长胆的小鬼!好吧,她必须承认,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把所有的零食和零花钱都给她,虽然她统统没有收下。她不爱读书,但还是明白什么叫作“无功不受禄”。自认为有家教和修养的女孩儿从不给父亲丢脸。 ———想看更多好书就到:d a n me ib.co m 傅兰幺:(望月哀叹)姐姐,我的好姐姐,我要准备轰轰烈烈地爱一场了。 扬阳:(抠脚)这家伙又在吟诗? 她的初吻 孩子贪玩,尤其是扬阳这种野惯了的孩子。傅兰幺总在生病,所以,她不愿意把宝贵的暑假浪费在一个时常昏迷的家伙。因此,少年和少女发生了争执。傅兰幺攥紧扬阳的衣袖,死活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房子。可是女孩的力气很大,她用力地扳开男孩儿的手指,不顾他的哭闹和求情,一个转身就飞快地跑了。 因为惯力而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傅兰幺,只能用模糊不清的眼睛看着扬阳的背影越来越小。他心中的怨恨犹如火焰熊熊燃起。他愤怒地朝扬阳逃跑的方向大吼,并暗中对她发起诅咒。也许是老天爷分外疼爱这个被小伙伴遗弃的家伙,扬阳爬树摘李子的时候,不慎意外摔断了右腿。 扬阳的右腿打着石膏,不得不在床上躺个一周半月。每天,她几乎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傅兰幺那开心的傻样。男孩儿病好了,现在是他来看望女孩儿了。为了方便炫耀健康的身体,他像是蚂蚁搬家,一点一点地把枕头,席子和娃娃搬进她的卧室。 扬阳一开始并不待见傅兰幺。她觉得他长大了,不该像小时候那样粘人。但是,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又觉得无聊。思前想后,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小看护工。傅兰幺对她言听计从。她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他都会马上执行。有的时候,他即便知道她在耍自己,他也心甘情愿地照做。他喜欢她的笑容。 一日早晨,少年缓缓睁眼,看见少女的浓颜与自己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呼吸很是轻盈。他渴望触碰她那在眼皮之下颤动的眼珠子,就像渴望抓住小溪里飞速窜动的小鱼儿。 不,不行的。我要是真的这么做,姐姐肯定会揍我。 傅兰幺不停地催眠自己。他盯着扬阳翘起的厚唇,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亲一下,没有关系的。她不是在睡觉吗?只要他轻点儿,快点儿,她是不会知道的。只有老天知道。他咽了一啖口水,吐了两口热气,然后敏捷地把他的嘴唇撞向她的嘴唇。 傅兰幺以为的一鼓作气,其实莽撞又粗鲁。扬阳醒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傅兰幺惊骇的表情。他自以为刚才那一吻将成为自己永远的秘密,但是这个秘密制造得也过于显而易见了。他一个翻滚,跑了起来。紧接着,房子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摔砸声和一句响亮的话:傅兰幺,我日你仙人! 女主人过来送饭时,听见儿子在喊救命。她立即循着声音,跑去查看。一进厨房,她看见扬阳骑在儿子身上,用手捏他的脸。她赶紧上去询问情况,才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她可没想到胆小的幺幺已经学会偷亲别人家的大闺女了!她惊诧地看向儿子,问道。 “你真的亲了姐姐的嘴?” 傅兰幺捂着脸蛋儿,颇为得意地点点头。扬阳瞧见他这幅不知悔改的样子,忍不住拧了一把他的耳朵。她下手明明不重,男孩儿却在大人面前装模作样地叫苦连天。男孩儿的母亲把两个胡闹的小孩分开之后,面露为难地对着女孩儿问道。 “是我这个作母亲的教导无方。小阳想要什么补偿呢?” 扬阳气鼓鼓地瞪着仍在偷笑的傅兰幺,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暂时想不到,程阿姨帮我想想吧!” “这样吧!幺幺亲了你,那阿姨就让他就娶你。小阳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呢?” 傅兰幺知道嫁娶的字面含义,却不知道真正的实践意义。不过,他知道母亲是不会坑害自己的,所以,他疯狂点头,表示赞同。扬阳比男孩儿早熟,自然明白何为娶,何为嫁。她看过许多年轻女人被婚姻困住,最终失去自我。她不想变成这样。她耷拉着脑袋,瞄一眼程阿姨,又瞄一眼傅兰幺,苦恼地说道。 “哪有把我自己赔进去的补偿呀。你们就是在坑我!阿姨坏,幺幺也坏!” ——— 每次写完,我是直接发。我不修文,我有罪。 他的恐高 扬阳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个轮椅。她命令傅兰幺给她做牛做马,实际上是有种报复的心理。他用两只细胳膊,颤巍巍地在上坡路上推行着女病人。她只是暂时残疾了,爱自由的心不仅没有残疾,反而比以前还要生长得激烈。她一边在空中挥着狗尾巴草,一边轻声唱着《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具有中性音的女声带着哀愁的情调歌唱着自己那无奈的命运。这一首简单的歌谣,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傅兰幺童年的主题曲。下午两点的太阳正猛,仿佛要吃掉每个外出的人。 轮椅慢慢滑道一个平坡,傅兰幺取下挂在扶手上的水壶,仰头直灌进饱胀的肚皮。一路上,他停了好几次,一壶水就这样被他一个人喝完了。他晃了晃水壶,没有听见液体碰撞不锈钢内壁的声音。他把水壶递到扬阳面前,说道。 “姐姐,没水了。” 扬阳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房屋,懒洋洋地说道。 “前边儿有户人家,姓徐,是个老太,你可以找她借水去。” “她要是不借怎么办?” “那你就把我推过去,让她可怜可来我们这对残疾又口渴的姐弟。说不定,我们还能讨来一点钱。” “我们要钱来做什么?” “买老冰棍吃。” “我有钱,我请姐姐吃。” “那我要吃雪糕,贵的那种。” 傅兰幺顺利地借满了一壶的水。只是,他没有和徐老太说清楚,她给他装了烧开的热水。后来,姐弟俩在傍晚回到家里,壶里的水也还是烫的。他们没有一个喜欢在大夏天里喝热水。 来到一处无人居住的树林里,傅兰幺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痛哭。他觉得扬阳在惩罚自己,可是,他又爱她给予自己的惩罚。慢慢的,他的眼泪平息下来,不由地回味起幸福与痛苦交织而生的爱。 “傅兰幺,我知道是你让我摔断了腿。” 傅兰幺听得出扬阳那平静的语气之中藏着伤人的轻蔑。他翻了个身,平躺在树荫之下,望见茂密的枝叶之间长满了黑红色的果实。他缓过气之后,问道。 “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你老是在我旁边睡,我无意中听到了你的梦话。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暗戳戳地诅咒我。” “我很内疚,姐姐。” “你内疚个锤子。” 傅兰幺忍不住扬起笑容,但是,他想起此时不适合做这个动作。他绷着面部肌肉,说道。 “我知道姐姐生气,却又不忍心对付我。我越来越喜欢姐姐了。” “你说的对。我看着你累个半死,就恨不得自己爬过来。” “姐姐既然不气了,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扬阳扬了扬下巴,看着眼前的果树,说道。 “我当时就是从这里摔下来的。你爬上去,帮我摘李子。” 傅兰幺猛地坐起身,惊恐地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我恐高!” 扬阳撕碎平静的面具,面目狰狞地朝傅兰幺怒斥道。 “都是因为你,我才吃不上李子的!你要是不爬,我就打死你!” 扬阳愤怒的吼声吓跑了枝头上的鸟儿。它们密密麻麻,叽叽喳喳地飞向空中。 傅兰幺缩起脑袋,被扬阳一步步逼到树下。他一边发抖,一边啜泣,又一边听从扬阳的指点,艰难地迎接初次的攀爬大赛。扬阳扬起头来,在树下催着,赶着,喊着。 “爬!给我再爬高一些!手抓稳了!没有袋子,你就用衣服给我兜着。李子选大颗一些,听到没有!脚不要滑下去了,好好用膝盖夹紧!你个小混蛋,怕个锤子!别人骂你娘娘腔,你就证明给他们看,你比谁都要凶!哭吧,把眼泪哭干了,回去就不会在他们面前哭了!拳头给我练硬了,好把那些欺负你的人都给我狠狠揍一顿!诶,谁让你休息了?快点,给我爬到最高处!对,擦干眼泪,干就完事儿了!赶紧的!摘得差不多就赶紧下来!”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傅兰幺用衣服兜着一大包酸甜可口的李子,肩膀一耸一抬地从树上下来。他没有立即前去邀功,而是站在树下,低头啜泣。扬阳看见男孩可怜巴巴的饿样子,便朝他伸出双手,说道。 “幺幺,过来,到我怀里来!” 傅兰幺抽抽嗒嗒地抬起头来,用着怨恨的泪眼望向狠心的女孩儿。扬阳再次呼唤道。 “来嘛,幺幺,快点到姐姐怀里!” 傅兰幺马上松手,跑向扬阳。谁也没空去管掉落一地的李子。 她的倾诉 城里的小家伙习惯了早睡。晚上九点,傅兰幺已经安然地躺在姐姐的床上了。好吧,其实扬阳是让他们俩各找各妈,各找各爸。但是,他擅长利用漂亮的脸蛋向大人们求取自己的利益,而且,他还厚脸皮地以助人为乐为烂理由混到了借宿同床的机会。扬阳捶了几下男孩儿带来的粉红顽皮豹玩偶,接着拉灯上床。 傅兰幺比较小只,所幸占的床位并不多,否则扬阳肯定把他蹬下床去。因为第一次和姐姐睡觉,男孩儿兴奋地小鹿乱撞。卧室漆黑,只有窗外的空调外机发出嗡嗡的声音。他闭上眼睛,认真地从噪音中辨析着姐姐的呼吸声。 “吵死了。” 扬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傅兰幺马上睁眼,惊讶问道。 “哪儿呢?” “你的心跳声吵死了。” 傅兰幺捂住左胸膛,悄声说道。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姐姐知道的,我容易紧张。” “傅兰幺,你要是让我睡不好,我下次就不带你出去玩了。” “别呀,别呀!我不会吵着姐姐睡觉的,我发誓!” 扬阳听见傅兰幺的哭腔,已经能够想象得出他在黑夜里竖起三根手指的样子了。 “那你就给老娘安静点儿。” 屋内没有了人声。扬阳在酝酿睡意的时候,忽然觉得刚才对傅兰幺好像过于苛刻,于是开口问道。 “幺幺,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早上的事情?” “哪天?” 傅兰幺的声音很清朗,好像根本没有丝毫困意。 “四年前,你一大清早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的那天。” “我当然记得。就是那一天,姐姐说我烦。” “其实那天早上,我和我爹是接到医院电话,说我小弟快要不行了。” 傅兰幺毫不讶异。母亲在他大病初愈不久便亲口解释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感受到氛围的僵冷,扬阳紧张起来。她害怕自己的解释会让傅兰幺勾起糟糕的回忆,以至于害他再一次生病、再一次记恨、再一次不告而别。她追逐不安地用一只手作为黑夜的探测仪,在凉被上抚来抚去,直到仪器发出滴滴的响声。她抓到他的小手了。她惴惴不安地揉了揉他的指头,说道。 “幺幺,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都必须和你解释。我的脾气很坏,很怪,所以说些冲动的蠢话来让人伤心。但是,那些话绝对不是出自我的真心。我不是烦你,而是烦我自己。我爹说,我很少生病,就连咳嗽都没有。我总是活蹦乱跳的,人人都说我像只又黑又壮的野猪。但是,我知道他们这是在嫉妒我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他们没有我跑得快,没有我长得高,没有我吃得多,我觉得我是一个厉害的女孩儿。可是,我恨自己没有办法把健康分给我娘,分给我小弟。他们生病的时候,身上会插很多软软的管子,然后他们会吃不下东西,再然后会瘦得像个纸扎人。我总是喂你东西吃,就是怕你和他们一样。太瘦的话,你会生病。我不要你生病,我不要你们生病。幺幺,你是第一个不会骂我是‘男人婆’的男孩儿,也是第一个亲口说喜欢我的男孩儿。幺幺,你长得很漂亮,像是《雪孩子》里面的小兔子。因为你长的漂亮,所以,我以为很多人会喜欢你。我想,你回到城里,就会忘了我。我只不过是一个村里人口中的疯女孩,没有什么值得让你记住的。只是,我还是很难过。我难过的是我们分别那天,我朝你发火了。我要是知道我们还要用四年时间才能再见面,我绝对不会这么对你。这四年里,我真的后悔死了。幺幺,你还会全心全意地喜欢我吗?” 扬阳没有得到回应,便把小夜灯打开,只见傅兰幺涕泪纵横,肉酸得很。她飞快地跑下床,拿了几张抽纸,一边给他擤鼻涕,一边嫌弃地说道。 “傅兰幺,你可别把鼻涕掉到我床上哈,不然我给你一耳屎。” 傅兰幺不听,死活要抱着扬阳,说道。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不能让我这么爱你。我不想发烧。虽然,姐姐的嘴巴是臭了点儿,说话是冲了点儿,脾气也是凶了点儿,但是,这不妨碍我爱姐姐。姐姐,我不会怪你的,因为我……” “得了,得了,你别巴巴了,睡吧。” “姐姐,我的好姐姐……” “再不睡,我就要扇你了嗷。” “晚安,姐姐。” ——— 穆尔:你姐姐怎么老打你呀? 幺幺:打是情,骂是爱! 他的偷窥 傅兰幺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个性属实无趣。扬阳坐在轮椅上,神色恹恹地望着窗外。男孩儿对她信誓旦旦地说,他的新家有好玩。谁知,当她满怀喜悦地走进一间充满粉色元素的卧室里,却见一大堆整齐摆放的布料和一台小型缝纫机几乎占据整个房间。于是乎,她双眼无神地听着缝纫机咔哒咔哒得响了一个小时。 男孩儿的手工课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并且过家家的爱好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戒断。因此,他一有空,就会为自己的玩偶制作各式各样的小衣服。每当把自设自制的服装放在手上,他都会更加坚定地相信自己将会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 傅兰幺一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一边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全身心犹如浸泡在甜蜜的枫糖浆罐子里。他踩一下缝纫机的踏板,又看一下女孩儿,脸上的笑容不承消退。他想,这就是书中所讲的“幸福的具像化“吧。咔哒咔哒的声音忽然停下,他把一个迷你军绿色的护耳帽放在手心,然后递到扬阳的面前,问道。 “姐姐,这是我给你的娃娃做的帽子,怎么样?好看么?” 扬阳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去,老实地答道。 “像鬼子戴的。” 傅兰幺撅起嘴来,忿忿地说道。 “哪里像了?我做的可是俄式军帽。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像鬼子。” 扬阳讨好般地眯眯眼,笑道。 “嘿嘿,你说的道理。咱们是中国人,宁做猪狗,不当鬼子。我问问你,今天是星期几?” “今天周日。” “现在是几点?” “十二点半。” 扬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大事,猛然拍一下大腿,贼兮兮地笑道。 “走,我带你去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艳阳高照,傅兰幺推着轮椅,听着扬阳的指挥,来到一处遗弃许久的谷仓。他虽是疑惑,仍顺从地与扬阳一起蹲在一个不起眼的旮旯角儿。他们好像在躲着什么人。女孩儿脸上写满了让他感到不安的兴奋。 傅兰幺看了看手表,显示此时已是下午一点半。托扬阳的福,他病弱的体质正逐渐改善。这大半个月,手表已多次提示他每日在户外的时间超过四小时,徒步里程总共超过八公里,以及他晕倒的次数足以缩减至个位数。 那是当然的啦,扬阳让他爬树,他就爬树;让他下水,他就下水;让他跑东,他绝不跑西。总之,她说的,他无不照做。所以,他每天消耗大量的能量,摄入的能量也随之增多。在等待的同时,他给扬阳擦汗递水,无微不至地问候道。 “姐姐,你要不要吃雪糕呀?我现在去给你买,好不好?” 扬阳不回答,而是飞快地把站起身的傅兰幺拖到身后,然后指着朝他们这边走来的男人和女人。傅兰幺蹲在扬阳的身后,从她的身侧探出半个脑袋,看见那对男女约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穿着打扮看似是村里的人。他把头缩回来,疑惑地看着扬阳正聚精会神地偷窥那一对陌生男女,遂然再次探出头去,却发现这次所见与方才不同。 男人和女人在谷仓后边打情骂俏。他亲她一口,她啜他一下,然后激动地撕扯彼此的衣服和裤子。傅兰幺好像明白姐姐所说有意思的东西是什么了——两个有各自家庭的男人和女人居然趁着村里人午休,准时准点在老地方偷情。为什么说他们是偷情呢?因为傅兰幺曾在路上见过男人开着拖拉机,载着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和现在这个女人根本长得完全不一样! ——— 她的烈性 myuzhaiwu.com 傅兰幺听见亲嘴和喘息的声儿,整个脸红得像是一颗漂亮的洋柿子。他从小到大见识过无数次父母亲嘴的唯美画面,却不知为何还会对陌生人接吻为感到羞耻与尴尬。那个偷情的男人和女人吻得相当激烈,几乎是倒在地上肉搏。他还听见重物与沙石摩擦的唰唰声,女人矫情的催促声,以及皮带铁扣铿铿的碰撞声。他用力地拽了拽姐姐的衣袖,神色痛苦地指了指鼓起的脸颊。他的意思是说,他准备大吐一场了。 扬阳歪起嘴巴,显然是没有尽兴。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傅兰幺要是吐了,那对狗男女指定会发现藏在角落的观众。她还不想这么快散场呢。她摆了摆手,向同伴表示同意撤退。 远离了偷情男女,傅兰幺终于憋不住口腔里温热的酸物。扬阳在他旁边,吓了一大跳。她没有见过有人呕吐得像是水龙头哗哗喷水似的。她从傅兰幺的粉色书包里拿出一包水蜜桃味的手帕纸,说道。 “噫——傅兰幺,我没想到你个子小小,竟然能吐这么多恶心东西出来。我叫你不要喝那么多水,瞧,你的小肚皮又瘪下去了。待会儿回家,你可别又叫我给你做面条吃。我才懒得管你呢。” 傅兰幺伸出颤巍巍的手,接过扬阳递来的纸巾,十分憋屈地驳斥道。 “还不是姐姐害的。如果姐姐不带我来看这些东西,我就不会吐成这个样子。” 扬阳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持续着傅兰幺简单地漱了口,洗了脸,对着小镜子整理了着装才结束。他站在姐姐面前,犹豫着自己是否需要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以彰显个人架势。他知道姐姐经常把自己当成是可嘲可讽的玩物,但他对此只是感到有一点不满而已。或许是因为他对姐姐偏爱过于深厚,所以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还不足以让他生气。 他看着扬阳眼底闪烁着淡淡的笑意,便彻底打消离开的念头。他在她的霸权面前,好像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而且,他认为“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的反对霸权的行为,是有损个人礼节和家庭修养。他是最受礼仪老师的喜爱的学生,没有之一。并且,这种行为在她眼中,可能只是一种哄一哄就能小事化了的幼稚把戏。也对呢,她只要叫一下他的名字,他就会继续无怨无悔地为她做牛做马。该死的爱呀!是爱让他成为了卑贱的奴隶! “幺幺告诉姐姐,今天好不好玩呀?” 因为呕吐的后遗症,傅兰幺的整个脸都浮肿了,尤其是眼睛充血得厉害。他用一双又红又肿的明亮眼睛哀怨地瞪着那个让自己束手无策的冤家,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反问道。 “好玩极了,简直是全所未有的好玩!姐姐看到我这么难受,是满意了吗?” 扬阳不禁又大笑起来。只是这次,她笑得假模假样,很是生硬。女孩儿的笑声渐渐转弱,最终消匿在太阳底下。她神色迷惘地盯着地上倾斜的影子,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在思考。傅兰幺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嘴唇在微微翕动。 “幺幺,欺负你,不同于欺负那些男孩儿。你不是他们,他们不是你。可是,班主任说的对,我是天生的疯丫头。比起看你笑,我更喜欢看你哭。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大部分时间,我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很少去探究这个问题,可能在这个世上,谁都没有办法根除我的烈性。幺幺,你会不会在某一天讨厌我吗?就像那群男孩女孩一样讨厌反复无常的我吗?”想看更多好书就到:ayushuwu.com 这番真心话让傅兰幺觉得自己正在被疯女孩慢慢地接纳。这种被人接纳的行为使他感受到一种神圣的幸福。他心潮澎拜地握紧扬阳的手,好像快要落泪似地说道。 “姐姐,我永远不会讨厌你,因为我会永远爱你。” 扬阳眼眸一转,忽而变回那个机灵又狡黠的女孩儿。 ——— 扬阳:富家公子?呵,轻松拿捏。 他的巴掌 扬阳再也没有提起偷窥的事情。她不是在乎傅兰幺的心情,也不是没有兴趣了,而是扬富把大女儿禁足了。 某天半夜,扬阳杵着拐杖,偷偷地跑到厨房吃宵夜。她做饭,一般是看冰箱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她瞧见一包火锅底料和一袋土豆粉,不禁心生荡漾地笑起来。她利落地起锅烧油,然后从院里的田里摘了一点油麦菜和香菜。她险些忘记那长期储存在冷藏柜、都快被遗忘的贡丸,虾饺和水晶包。 十分钟过去,一碗麻辣烫出锅。扬阳用一块蓝色的抹布垫着铁盆,坐在门槛上,端着吃。她习惯性把佐料与食搅匀,然后再吹几下。只是这次,她没有率先送进自己的嘴里。她用筷子夹起几条土豆粉,递到一同坐在身边的男孩儿嘴边,问道。 “幺幺,要不要来尝一口?” 傅兰幺极其费劲地掀了掀沉重的眼帘,依旧保持着友善的笑容,口齿不清地说道。 “次,吃,不吃。你吃,都吃。” 扬阳觉得傅兰幺讲话黏黏糊糊的,像是鬼吃泥。她不管他了,一个人快活地吃起来。 傅兰幺是被女孩儿从梦中拖下床的。她说,她不想一个人受罚。他问,为什么会受罚。她说,因为大半夜不睡觉,有罪;她偷吃又麻又辣的东西,影响右腿的恢复,罪上加罪。如果被她爹发现了,她会把男孩儿供出去,说是他想吃。那么,他爹会看在客人的面子上,对所有参与偷食案的涉案人员都网开一面。也就是说,她这个真正的主谋可以逃之夭夭。 然而,扬阳吃完粉条子,喝净麻辣汤,准备起身洗碗,销毁所有证据之时,却不幸崴脚了。那天夜里,她凄厉的长啸吓得周遭的牲畜都睡不着觉了。医生说,小病患太调皮了,她骨头的愈合时间可能要因此延长了。扬富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在人流攒动的医院大厅里,扇了大女儿一巴掌。 时间延长,意味着五岁的小妹只能被继续扣押在亲戚家里。扬富的妻子去世之后,妻子的娘家人便三番五次地要求把最小的两个孩子送到她们那儿照看。她们说,一个失去婆娘的男人是没有办法管教三个孩子的。而且,其中一个男孩儿还有严重的心脏病。这群所谓的娘家人其实并没有多么大富大贵,她们只是过于慷慨无私得有些咄咄逼人。 之后,小弟去世,小女儿就成了她们虎视眈眈且势要守护的唯一目标。再之后,她们幸运地得知扬富的大女儿受伤,便马不停蹄地跑去他们家接人。小女儿已离家大半个月了,扬富再也无法忍受丧失任何一个孩子的痛苦了。所以,他把这份无能又无奈的痛苦施加在无辜的大女儿身上。 扬阳是长女,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帮助父亲承担一部分的家庭责任。她从未怨恨过亲人,她只怨恨自己太弱小。父亲的一巴掌恰好把她从梦里打醒——她不是傅兰幺这种有可以整天吃喝玩乐的小阔佬。她必须安分守己,把时间花在更有用的地方上。 拆石膏的那天,扬阳特地让男孩儿一道陪同去医院。傅兰幺暗自感到受宠若惊,一路上从未松开与女孩儿牵紧的手。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幸福下去,但是现实往往让他意识到每个人的人生不会总是美满。当天夜里,扬阳带着傅兰幺出门散步。她走在他的前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说道。 “幺幺,我明天要和我爹出去干活了。” 傅兰幺立即跑到扬阳的面前,看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说道。 “我也要和你们去!” 扬阳取下嘴边的狗尾巴草,拨弄着傅兰幺的鼻子,苦笑道。 “你去个屁,你就在家里老实呆着吧。” “我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我们要到处走,很晒,很累。你这小身板,遭不住。” “你们干什么活呀?” “什么都干。我们帮人修水管,修电箱,耙粟米,磨豆粉,还帮人糊泥墙。总之就是哪里有钱挣,我们就去哪儿干活。” “你们不够钱花了吗?” “对呀,我们家哪有你们家那么有钱呀。我小弟那几十万的医药费都没还清呢。当初的丧葬费,还是我爹找村支书借的。我没空陪你玩啦,我要去挣钱了。你呢,就乖乖呆在家里,过不久,就可以回城里上学啦。” “我不喜欢上学,我想留在这里。” “你个哈巴儿,留在这里做啥子嘛。回去读书才是大事!” “我才不是傻瓜!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太子爷,我哪有空管你呀。我说了,我要和我爹出去搞钱。” “我可以叫爸爸妈妈给你很多很多的钱!” 扬阳把狗尾巴草随手一扔,说道。 “我爹说过:无功不受禄。我们才不要你们的钱。这一次,我和你说这些,是不想你瞎想。” 傅兰幺牵住扬阳的手,嘀咕道。 “我才不会瞎想呢。我已经长大了,懂得思考问题。” 扬阳鄙夷地瞟一眼傅兰幺,说道。 ”是谁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记恨了四年呀?是谁?是谁?!还不是你这个耙耳朵!” 傅兰幺难为情地低下头,说道。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啦。只要姐姐和我解释,我一定会体谅姐姐。可我要是想姐姐,该怎么办呀?我一想到之后会见不到姐姐,我现在就忍不住感到难过了。” 扬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说道。 “你个小鬼,总爱说些可爱得让人烦恼的话。你晚上又不是不回家,你想我,就来我家找我呗。” “那姐姐不能嫌我占位置,把我踢下床。” “傅兰幺,你就爱得寸进尺。” 她的生日 傅兰幺总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扬阳。她穿的衣服和裤子,和他认识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宽大的尺寸,廉价的质感,过时的款式,潮流与她毫不相干。可是,她的小麦肤色犹如钻石般在太阳底下闪耀,透露着极其高度的纯净和自然。她宛如一颗饱满的黑钻石。 他不敢打扰姐姐干活。但凡她发现他的影子,她都会大发雷霆赶走他。他觉得委屈的同时,又为自己的信守承诺而感到光荣。他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父母和老师都曾如此赞扬过他。那么,他希望自己能在姐姐面前,也做一个乖巧的好孩子。他独自忍受寂寞,是为了什么呢?他只为姐姐能够赞扬他一句。 可是,他发现姐姐其实是一个不公平的裁判。她允许其他人靠近,却不允许他靠近。她接受所有人的靠近,却惟独不接受他的,就连作恶多端的大牛在一系列的认罪与示好之后,她也接受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好朋友。他不再感到寂寞,因为他的心房从此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 姐姐难道不记得是谁把他推进泥潭里的?又是谁把他的油菜花折断的?比起仇恨大牛,他更加仇恨姐姐。姐姐理应与他站在统一阵线,而不应与敌人玩在一起。难道,她喜欢强壮的男孩儿?他站在全身镜前,捏了捏脸颊,掐了掐胳膊。这些天里,他长胖了许多,脸上的肉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他的身体依旧单薄,像一株随风漂泊的柳絮。他快要失宠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感觉头晕。他立即扑进满是玩偶的软床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啜泣起来。 这个时候,母亲走进傅兰幺的卧室。她听到雏鸟的悲鸣,不禁也落下了眼泪。她曾无数次怨恨自己那多愁善感的能力不幸地遗传给了儿子。她放下手中的礼物盒,把儿子抱在怀里,悲伤地问道。 “幺幺,又是什么让你这么难过呢?” 傅兰幺用柔软的发顶磨蹭着母亲的肩窝,答道。 “我发现姐姐喜欢上别人了。她不会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小阳永远都会喜欢幺幺。” “不会了,她喜欢大牛,她喜欢比我强壮的男孩儿。我在其他男孩儿面前,像一只不经摔的小鸡崽子。妈妈,我再也不会爱了。” 母亲破涕而笑,温柔地说道。 “我的幺幺唷,这一切都怪妈妈。” 傅兰幺抬起头来,拂去妈妈脸上的泪水,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怪妈妈呢?” “因为你遗传了妈妈的情绪敏感的能力。假如,你有爸爸那样为人处事都能处之泰然的天赋,那么,你就不会总是感受这沉重的痛苦了。” 母子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好一阵子,随后母亲便把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放到儿子面前,说道。 “幺幺,这是妈妈和爸爸一起为小阳准备的生日礼物。到时候,你帮我们把礼物亲自交到小阳手上,然后,你们就可以重归于好啦。” 傅兰幺立即疯狂地亲吻母亲的脸颊。 ——— 痛苦,唯有写东西。 他的刻薄 傅兰幺以为友情的裂缝可以像母亲所言那般轻易地修补。扬阳生日的当天,他在别人家门口等了一天。直到晚上七点多,他看见大牛跟在扬家父女的身后一同向自己的方向走去。扬阳在家门口的地上发现礼物盒的时候,却早已不见小男孩儿的身影。 次日早晨,扬阳恳切地父亲征求半天玩耍的机会。于是,她穿着作为生日礼物的黑色小礼裙,满心雀跃地跑向男孩儿的家。她到别人家里,并不是空手而去。她热情地向女主人献出自己制作的一小坛玻璃装起的醪糟,然后拎起两边的裙摆,一边兴奋不已地跑到二楼去,一边高声呼喊男孩儿的名字。 扬阳走进傅兰幺的卧室,就看见他像个乌龟,裹着粉色小猪的凉被,缩在床上。她笑眯眯地一屁股坐在床边,拍了拍他的龟壳,说道。 “快起床啦,我爹答应我今天可以出去玩半天。就半天而已,不能多啦。哎呀,你干嘛装作听不见呀?我不信你还在睡觉。喂,醒醒,快点起来。我今天穿了程阿姨给的小裙子,你要不起来看两眼?喂,你再不起来,我可就走了嗷。傅兰幺,你到底怎么了?” 傅兰幺突然掀开凉被,并一把甩开扬阳的手,朝她喊道。 “你都把别人带到家里去啦!你还问我!扬阳,你真坏!” 傅兰幺喊完,才定睛发现扬阳穿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小礼裙。她虽然是个男孩儿头,但是穿上裙子,女性的五官特征似乎都明显起来了。他觉得她很漂亮。他很想吻她。但是,他想起大牛,心底便生出恶毒的想法。他愤怒地瞪着精心打扮的女孩儿,大喊道。 “男人婆,你真丑!” 扬阳本能似地抬起两只手来,作势要捶扁一切让她受辱的坏东西。然而,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的眼眶蓄满了清澈的泪水。她看见男孩儿抱紧脑袋、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肌肉绷紧的双臂便不由自主地慢慢放下来。她始终没有狠下心来。 傅兰幺以为的疼痛没有如他想象的在身体蔓延。他听见一连串噔噔的声音,好似有人正飞快地逃离某地。他松开用以防御的手臂,神色茫然地坐在床上。过后不久,他看见母亲神情失落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件被刻意撕坏的小裙子。 扬阳的心够狠。她可以当即脱下裙子,裹着一件白色浴巾,不停歇地跑个十分钟的路程回家。可以说,这是她认为最为羞耻与最为难过的一次生日。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忙于生活,没有功夫为女儿庆生。所以,尽管扬阳是父母的第一个女儿,但是,“家中长女”的头衔更像是一个免费的劳动力。 扬阳回到家里,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简单地洗了一把脸,匆匆地赶往刘老太的家。刘老太的儿女都在市里生活,唯独她被留在老家等死。但是等死也有一个过程呀,所以她还活的时候,就得解决活着的问题,例如三天两头堵塞的下水道。 村里没有正式的维修工,所以多数是村民找相熟的、有经验的朋友来试着维修。修得好,给钱;修不好,不给钱。扬阳绕到老太屋子的后边,看见父亲趴在地上,半个身子都在排污井里。他像是奋力地捅着什么,拽着什么,然后撤出整条沾满黑绿色浓稠污物的右胳膊,一个500ML的塑料瓶终于亮相与众人面前。这样一个工程,扬富只能挣五十块钱。 解决完这件事情,父女俩便马不停蹄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在车里,扬富好似察觉出女儿的不对劲,便询问女儿是不是和那爱哭的小家伙闹掰了。扬阳看向车窗外的田野,说道。 “他脾气怪得很,动不动就生闷气。我与其把时间都浪费在他身上,还不如和爹一起出去挣钱。” 扬富笑了笑,一只手离开了方向盘,转而伸向车座后面。 “妮儿,来,看看这是什么?” 扬阳转过头去,看见父亲的手上拎着一个巴掌大的蛋糕盒。她的眼泪再次落下,因为她想起父亲就是用这只右手托起整个家庭的。她心想,她为什么要为一个矫情的小家伙而心烦意乱呢?他对她好,她就对他好;他对她不好,那她也就对他不好!她的家庭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她不能总是想着玩。她长大了,要学会为父亲分担更多的责任。 他的鸡贼 脱口而出的歹话,当即让傅兰幺后悔莫及。他追出去的时候,扬阳已经跑远了。他向母亲解释了整件事情的缘由,母亲却不像以往那般呵护自己。母亲把撕坏的裙子放在儿子的床上,神色严肃地教导道。 “傅兰幺,难道你不知道言辞也是一种伤人的武器吗?我想,你应该深刻体会过它扎在你的身上是有多么疼痛。你怎能转手就刺伤别人呢?小阳特意跑来给我们送了她亲自做的醪糟,说是想让你尝尝。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那条裙子。她来时候,笑得多么开朗呀。你应该知道她最喜欢你的了,不然,她也不会这么伤心。傅兰幺,你最应该看看她是怎样流泪的。” 傅兰幺哇地一声,跪倒在床边,整个脸埋进裙子里。不一会儿,他握紧小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被子上,哭喊道。 “妈妈,我是罪人!妈妈,我是罪人啊!” 母亲捂住嘴巴,强忍笑意。其实,扬阳走时,眼泪已经收干了。但是,她向女孩儿保证,一定会给儿子一个教训。她坐在儿子的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 “罪人就要去赎罪。你去认个错,道个歉,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妈妈,你不会懂的。姐姐是个很倔的人。” “我怎么会不懂呢?你爸爸惹我生气的时候,都是一句道歉和一个亲亲解决的。” 傅兰幺猛地坐直起来,惊奇地反问道。 “亲亲?!” 母亲抚摸着儿子那微微红肿的眼睛,答道。 “是啊,小阳喜欢你,所以只要你向她道歉,她一定就原谅你的。” 傅兰幺神色狐疑地盯着母亲,继续问道。 “不用亲亲了吗?” 母亲忽然觉得儿子已经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占小女孩儿便宜上了。她颇为无奈地点点头,说道。 “当然要啦。” 傅兰幺即刻羞赧地歪着头,喜笑颜开地说道。 “那我知道怎么做了!” 当天下午,傅兰幺拿着一盒曲奇饼干和补好的裙子,亲自登门道歉。好在扬氏父女回来的早,天还没暗,傅兰幺就看见他们了。他兴冲冲地跑到女孩儿面前,高兴地递出礼物,说道。 “姐姐,我们和好吧。” 扬富走得快,两个小朋友渐渐被落在后头。扬阳看见父亲进了屋子,便使劲地推开一直往她身上凑的男孩儿。傅兰幺一个没有站稳,不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扬阳见状,非但没有去搀扶他,还决绝地放下狠话。 “傅兰幺,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 傅兰幺有点懵。他抬起头,茫然地仰望扬阳那义愤填膺的模样。他把裙子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再次递到扬阳面前,说道。 “姐姐,你看,我不仅把裙子缝好了,我还在裂口处补了一道漂亮的细珠子。” “我不要你的东西。傅兰幺,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们就此……” 扬阳转了转眼轱辘,努力回忆之前在电视剧上学到的那四个字。她神色凝重地轻咳几声,补充道。 “分道扬镳!没错,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傅兰幺一听,连忙跳到扬阳的背上。他像只青蛙,一遍牢牢地攀附在人的身上,一遍撕心裂肺地呱呱大叫。扬阳想把他甩下来,好吧,她确实有这个力量。但是,她听见他的哭声之中夹杂着让人想笑的话…… “我们亲都亲了,抱都抱了,怎么就分道扬镳了?我不服,我不服!妈妈明明说亲几口,你就会原谅我了。可是,我还没亲呢,我们就要分道扬镳啦!你不亲我,是不要去亲大牛?不行,我不允许!你亲了哦我,就不能亲别人!扬阳,你就让我亲几口吧。亲几口,我们就和好!” 扬阳站在原地思考,大概听懂了傅兰幺的疯话。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问道。 “你昨天是不是看见大牛跟着我们回家了?” 傅兰幺吸了吸鼻涕,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是过来帮忙的。他家的热水器坏了,喊我爹去修。” “我不信!” 傅兰幺收紧四肢,把扬阳的脖子和腰绞得死死。扬阳感觉快要窒息了,于是伸长脖子,喊道。 “傅兰幺,你别给脸不要脸噢。我数到三,你给我立刻下来!一,二……” 傅兰幺马上跳下来,一脸委屈地垂着脑袋。扬阳捡起地上的饼干盒和裙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头柔顺的黄发。她摩挲着他的发顶,问道。 “头发都遮住眼睛了,为什么不剪?” 傅兰幺立即扭捏起来,害羞地挠了挠脸蛋,说道。 “因为姐姐说过我把头发留长,可以给你玩。” 扬阳微微低头,眯眼审视着傅兰幺。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这小子越来越鸡贼了。 “姐姐……” “干嘛?” “你原谅我了吗?” “一半一半吧。”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嫉妒破坏我们的感情。” “什么是嫉妒?你为什么要嫉妒?” “哎呀,就是妈妈说的那个意思呗。姐姐,是不是只要我亲亲你,你就会完全原谅我了?” “你想的美。” ——— 她的告白 p o1 8 m x .c om 扬阳对傅兰幺的喜欢不会轻易溢于言表。半夜,她悄悄地跑到傅兰幺的家里,用随地捡来的小石子扔向他卧室窗户的玻璃。扬阳只用了一颗石子,就敲开了那扇紧闭的窗户。本该早睡早起的小男孩儿忽然探出头来,欣喜地朝楼下的女孩儿招手。 扬阳指了指窗户边上的水管,以示让傅兰幺顺着管道爬下来。傅兰幺肯定不敢呀,他立即瑟缩起脑袋。扬阳不满地叉腰,一副大姐大的款儿,用唇语和手势指导着攀爬的要义。傅兰幺瘪起嘴巴,小心地朝下边扔出一句话。 “我要姐姐抱着我。” 扬阳张开双臂,让傅兰幺觉得她仿佛是一张巨大的安全网。他瞬间感到勇气倍增,一只脚跨出窗外,一只脚踩在飘台,顺着右手边的楼顶出水管滑到一楼。扬阳是一位英勇的女骑士。她向单纯的王子伸出优雅的右手,等待他与之一同共度梦幻的春宵。 他们奋力地奔跑在石子路上,穿越芦苇丛里,滚落山坡间。两人的前方布满耀眼群星的夜幕。这里的星星比城里的街灯还要多,还要亮。但是它们再怎么亮,也没有女孩儿那熠熠生辉的大眼睛。傅兰幺觉得,扬阳会牵着他奔向一个隐藏于人间的奇妙国度。那里有会唱歌的小猫,会拉小提琴的小狗,会弹琴的鸟儿,会跳舞的蛇,会跳踢踏舞的百足虫,还有会指挥多重奏的猫头鹰。他握紧她的手,好像无论去哪儿,他都不会害怕。 扬阳带着男孩儿来到一处幽暗无光的洼地。她关闭电筒,与他一起蹲在旁边的灌木丛里。她从一个写着“人民公社”的军绿色布包里拿出一支哇哈哈,贴心用吸管戳破瓶口的一层锡箔纸里,悄声说道。 “幺幺,喝奶。” 傅兰幺惊喜地接过哇哈哈,而吸管却是朝向扬阳。 “姐姐先喝。” 扬阳不客气地吸了一大口,把整个鼓起的口腔都灌满了酸酸的奶水。突然间,她激动地扯了扯傅兰幺的衣服,然后指着洼地对面的地方,说道。 “看见没?那儿,亮着绿光。” 傅兰幺咬着吸管,躲在姐姐的身后,胆怯地问道。 “鬼火?” “鬼你脑壳!那是萤火虫!” 傅兰幺忽然想起母亲曾带着他参加的十八世纪外国艺术画展。他惊呼道。 “自然主义!” “这他娘的肯定自然啊,难不成我捏出来的呀。话说,主义是谁?” 傅兰幺率先站起身,意外惊醒了草丛里的萤火虫。天上的星星好像坠落在地上,它们犹如荧光绿的蒸汽,一圈一圈地围绕两个人类小孩缓缓飞升。置身于一场梦幻的仙境之中,傅兰幺情不自禁落下眼泪。他感慨地说道。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 o 1 8.co mpa ny “姐姐,我会一直爱着你的。” “要是我死了,你还会爱我吗?” “会呀。” 扬阳看见傅兰幺那好似被幸福裹上一层糖浆的笑容,竟然忍不住呵斥道。 “笑笑笑,不准笑!” 傅兰幺立即抿起小嘴,不知所措地看着突然发脾气的女孩儿。扬阳突然一把抱住傅兰幺,在他耳边解释道。 “我死了,而你还活着,你就会花一辈子的时间来想念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因为这份想念,你会难过,会流泪,会生病。我不要你像我这样。幺幺,等我们长大,我们就会分开。我娘常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顺其自然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今晚的扬阳所说的话是那样的富有哲理。傅兰幺听不懂,却格外沉醉在她的拥抱和告白里。 ——— 两个小朋友要长大了。 我好搞黄。 她的书信 暑假结束,傅兰幺要回城里。只是这次的分离,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用五张A4纸抄写了整整十面的家庭地址,只为让扬阳按时写信给自己。他死皮赖脸地哀求姐姐每周至少写一封信,但是,扬阳说平时忙,而且懒,她顶多半月写一封。好嘛,好嘛,在连声哀叹之下,他最终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他想,自己明明是提出要求的人,不知怎么了,决定权还是落到对方手里了。 临走时,傅兰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活不愿撒开抱紧姐姐的手。倘若不是扬阳觉得时间不早,呵斥一声,哪怕是得错过返回上海的班机了。扬阳好面子,不肯在大人面前展露脆弱的样子。她同样是不舍得她的幺幺。她给他带了很多魔芋,醪糟和折耳根。她向他保证,彼此的第一封书信会在一周后寄出。 在这度日如年的一周里,傅兰幺不幸陷入了抑郁的沼泽里。他对姐姐的思念让时间停滞了。他上课时心不在焉的状态,让老师和家长都感到担忧。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说,傅兰幺是厌学了,建议减少作业,回家修养。可能是这间私人学校是外国人开的,所以他们奉行的教育是以学生至上。矜贵的学生一有什么冬瓜豆腐,学校便会发出回家休养的养病通知。 傅兰幺在乡下养好的几斤肉在短短几日便瘪下去了。他无声无息地像个影子,跟在父母的身后,却惟独不肯说话。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没有因为抑郁的情绪而怠慢自己的仪容仪表。他仍是一个五官精致却气质阴郁的小公子。 失去姐姐的日子里,他爱上了做梦。光怪陆离的梦里,扬阳总会出现。她盛若朝阳,活泼动人,是灰白色的梦里唯一的鲜艳的色彩。他抱着她的手臂,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语气幽怨地诉说着孤独的日日夜夜。傅兰幺不明白梦中的姐姐其实是他幻化出来的心魔。他越来越为她着迷,睡眠时间也越来越泛长。然而,他睡得越多,精神越差。 后来,一封信把他从泥沼里给拖了出来。母亲欣喜地高声呼唤沉睡中的儿子,并且不停地重复有一封从老家寄来的信。傅兰幺连滚带爬地从卧室的床上来到一楼的门口,然后无比激动地夺过母亲手里的信吻了起来。他高高地举起信来,喜极而泣的样子好像是得知了我国远征的战士凯旋而归的好消息!他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并且不忘给房门上锁。他用颤抖的手拆开信封,打开里面对折的信纸,然后根据纸上歪歪扭扭的黑色墨水默念起来。 亲爱的幺幺, 你肯定会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给你写信,因为我的小妹死了。我和我爹忙着办藏礼。我的小妹是淹死在河沟里。上周,那里下了一场大雨,积水,很多人的家都被淹了。大人带着我的小妹出去玩,也就几分钟的功夫,我小妹就不见了。等找到人时,她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好像在死前喝了很多的水,这是我爹说的。但是,我听大人们说,我爹向政府拿了二十八万的陪长。这笔钱可以还掉我家的债。幺幺,这封信是我在晚上写给你的。我爹喝了很多酒,睡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光明正大地写。我只是害怕,害怕我会像我小妹那样大着个肚子,像只翻肚的死鱼,被人从泥沙里捞起来。我会想你的,幺幺。 来自你最喜欢的姐姐。 在门口驻守的父母听见狂风暴雨似的哭声,便按耐不住地闯入儿子的卧室。因此,他们也从信上得知这一桩不幸的消息。 ——— 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给我加油打气。真的非常感谢。 不过,每句加油都感觉我像是个濒死之人…… 他的反击 男同学对傅兰幺的霸凌仍在他复学之后持续着。体育课上,他一个人站在操场的角落,看着叁叁俩俩的小伙伴们玩得愉快。但是,富有同情心的女孩子总能留意到落单的男孩儿。她们无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高兴地邀请他加入跳皮筋的女子专项活动中。 傅兰幺学着女同学在抬起右腿,在空中跳跃。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黄色光泽,脸颊像是高原红似的生出两团石榴色的云彩,以及那微微翘起的狭长睫毛和那自然扬起的嘴角,都让喜欢他的人和不喜欢他的人都联想起金毛巡回犬。女孩子纷纷想要揉一揉傅兰幺的脑袋,可是他敏捷地把头一闪,躲过了无数只企图玩耍的手。他抱着头,走到一旁,神色警惕地解释道。 “你们不能摸我的头。姐姐知道了,会生气的。” 事实上,扬阳压根就没有给傅兰幺提出这么一个可笑的要求。她从遇见男孩儿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家伙。不过,傅兰幺本人是有着极高的自我管理能力。小狗绳儿掉了,他会叼着绳子,然后屁颠屁颠地把它放到姐姐的手里。对于他来说,摸头的行为无异于是对姐姐的背叛。他坚持自己的原则,也以这种原则为傲。 然而,这种与女同学玩耍却被男同学视为对同胞的背叛,好像男女天生就应该站在对立面。男同学又一次对傅兰幺实施了无良的整蛊。他们把他围堵在洗手间里,将一瓶手工白乳胶淋在他的头发上,然后,他们肆无忌惮地嘲笑他是娘娘腔。 不过奇怪的是,谁都没有听见被霸凌者的哭声。傅兰幺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盯着地板。他们觉得奇怪,因为他们渴望看到的是娘娘腔那滚烫的眼泪和绝望的表情。其中一个孩子戳了戳傅兰幺的胳膊,就在下一秒,一场充满血腥的暴动爆发了。 老师闻声赶来时,傅兰幺像只发狂的小猫,已经成功地把几个坏小孩的脸上抓花了。他特意留长的指甲,就是为了这一刻。这是姐姐教给他的。他淡定地穿过一群神色惊恐的孩子,来到女老师面前,仔仔细细地讲述了整个事发经过。被老师带走的最后一刻,他还不忘用凶狠的眼神瞪一下那群面露胆怯的坏东西。 家长与老师和校长交涉同时,受害者正在沙发上摆着小腿。他指甲上的血渍和过分镇定的态度让大人们都感到疑惑和震撼。他们多少都从家长和孩子的口中听说过这位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男孩儿。他们以为孩子之间的打闹是小事,可是等待老师全盘托出整件事情的缘由,都暗自明白自家孩子才是长期对他人施暴的霸凌者。有些家长一同商量,打算再次用金钱息事宁人,但是傅兰幺的父亲却决定在转校之前找律师解决。他不为那些缺乏诚意的道歉和折辱人格的赔偿金,他只为儿子能够讨回一个清白的公道和抨击家长管教无方的机会。 ——— 哺乳动物,应该是风一吹就长大的。 她的发育 扬阳收到一封附带着一张男孩儿的自拍照的信件。她看到照片的时候,不禁发出畅快又狂妄的笑声。照片里,傅兰幺剃了头发,干净的瓜子脸上满是羞赧。她忽然觉得傅兰幺的面相像极了猎豹,小小的脸蛋儿配上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看似委屈巴巴的。 距离小妹的葬礼已过半个多月,父女俩仍未走出亲人离世之痛,但是生活推着苦命的两人向前走,他们没有停下来的机会。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两个小朋友互相传送的书信越来越多。在他们看不到彼此的时光里,男孩儿和女孩儿的身体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转眼到了夏天,十四岁的扬阳见到十叁岁的傅兰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唷,你还是比我矮半个头呀!少年和少女除了外在的变化,内在的情感依然丰富且单纯。扬阳牵起男孩儿的手,男孩儿并没有因为青春期而对异性生出尴尬。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留意到女孩儿那微微隆起的胸脯。 两个初中生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牛劲。家长经常是不到日落不见人。有天晚上,傅兰幺提出和姐姐睡觉的想法,可是彼时,大人都意识到两个小孩的年纪已经不适合在一张床上睡觉了。傅兰幺听从母亲的劝说,神色沮丧地没有作声。他知道父母亲是有意把他和姐姐分开的。他常常从祖父的膝下听闻许多男女有别的孔孟之道。按照老人家来说,他和姐姐牵手都是一种不正确的行为。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身心还是孩子,而姐姐也是孩子……唔,是半大的孩子。所以说,两个孩子在床上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事情呀?他对父母的阻挠行为感到有些不服气。 傅兰幺还是那个容易害羞的性格。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害羞得到了进化,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内敛。面对不公的事情,他不动声色地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等待夜深人静之时,他偷偷地溜出家门,用姐姐给的钥匙,打开了她家的大门,然后顺着楼梯,敲响了女孩儿的卧室门。 扬阳打开房门,被男孩儿吓了一跳。她从未想过胆小如鼠的傅兰幺居然是采花大盗。她迅速地把他拉进屋里,关上了门。她因为惊讶而试图压低音量,却忘记调整音高,所以说话的语气像是动画片里的米老鼠。傅兰幺挠挠脸,天真地笑道。 “我想和姐姐睡觉。” 扬阳皱了皱眉,觉得这句话怪不好听的。 “睡什么睡!你回你自个屋睡去。” 傅兰幺抓住扬阳的手,撒娇似地轻轻晃了起来,说道。 “不嘛,我想和你睡。我想你了。” 扬阳斜眼看着傅兰幺,脸颊渐渐红了起来。她虽是一脸不情愿,但是内心的情绪却骗不了人。她指着地板,说道。 “那你睡地板,我睡床。” 傅兰幺撅起嘴,摇摇头,说道。 “地板凉。” “那不更好?天气热的要死,你睡地板,舒服。” “我身子板本来就差,你还让我睡地上。我要是着凉了,可是会发烧的。你也不是没见过我晕倒的样子。” “那你滚蛋。” “我就不滚,我就和你睡。” 傅兰幺立马躺在床上顾涌起来。扬阳没好气地警告道。 “傅兰幺,你在床上,最好给老娘老实点。” 傅兰幺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当然啦!在床上,不老实还这么睡呀!” 傅兰幺根本就不明白扬阳所谓的“老实”是什么意思。他睡在床的内侧,扬阳睡在床的外侧。他侧躺着,而扬阳平躺着。他疑惑地发现扬阳不仅用凉被裹紧着她的身体,还把两只手掌交叉式地压在她的胸部上。他不禁好奇地摸了摸她的手臂,却被她像是拍蚊子似地猛然拍了一巴掌。他撅起嘴来,把手收回去。这是做什么啊?他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怎么人人都在防着他呢? 他的遗精 傅兰幺睡到半途,忽然醒了过来。他懵然地眨了眨眼睛,翻了个身,映入眼帘的扬阳微微翘起的嘟嘟唇。他不禁幸福地扬起嘴角,回味起小时候偷袭而来的初吻。紧接着,他的视线犹如一根被人扯动鱼线,缓缓地往下移去。纯白色背心的肩带错位了,一只宛若油桃尖儿的粉白乳房露在外边。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父母为什么要阻止自己与姐姐睡觉了。猛然间,他面红脖子粗,犯哮喘似地提不上气来。 糟了,他感觉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下体爆开来!他连忙爬起身,动作之大,不由地使单人床发出嘎吱的声音。幸好,扬阳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战战兢兢地用后背贴紧冰冷的墙,试图让发烫的身体快些降温。但是这个方法非但没有效果,反而让墙壁也跟着热了起来。 他的目光依然紧紧地黏在扬阳的胸部上。她因为常年在外,而且没有防晒的习惯,所以未被衣物遮挡住的皮肤有着最原始且最稚嫩的嫩白肌肤,这就让她的肤色形成了黑白的鲜明对比。他从未缺席任何一堂生物课,因此保证了这位品学兼优的男同学不会不明白女性的结构。 他对那一块圆形的,深粉色的乳晕着迷了。他慢慢地俯下身去,犹如一只匍匐的猎豹,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观察起来。他从侧面看去,这团胸部似乎手感极好。该怎么说呢?就像是用气球装满水那样沉甸甸的手感!是的,肯定是这样的!为了研究清楚,他把脑袋朝前凑去,愈发仔细地勘测起来。经过不同角度的转换,他终于发现那粒凹陷下去的乳粒了!随着女孩儿的一呼一吸,一粒埋藏在乳晕之中含苞待放的蓓蕾也似有了呼吸。 要不,碰一下?他鬼使神差地把手伸了出去,虚虚地覆盖在扬阳的乳房上。他犹豫不决,因为他还在给自己打气。他想,女孩儿如果醒来了,那么他会装作梦游。并且,他还会说是佛洛依德利用自己的潜意识犯下这一切的罪。他是无辜的,单纯的,善良的。他对姐姐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理由想好了。他开干了。 他一边紧张地盯着扬阳的脸,一边用食指轻轻地触了触那粒凹乳。女孩儿的呼吸仍旧平稳,没有丝毫不适的反应。啊呀,姐姐睡得真死,他暗自窃喜道。接着,他的贼胆促使他越发地嚣张,竟然把整只右手都裹了上去。他极其轻柔地捏了两下,惊奇地发现手感似乎比水球还要舒服,还要冰凉。这时,他开始猜想乳房的味道。 他有资格小尝一口吗?有啊,他当然有啊。他是姐姐最喜欢的、也是唯一活着的弟弟,姐姐怎么会不允许呢?不,姐姐会生气的。料想以前,他因为把脚压在姐姐的腿上,就被姐姐无情地踹下床去。如果,他把姐姐舔醒了,那么,他肯定得瘸一条腿。他气馁地叹气,随即躺回床上。他看着那团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乳房,逐渐进入梦乡。 隔天,傅兰幺顶着一裤裆黏糊糊的液体,慌张无措地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家。 他的污秽 p o18 m b .co m “我脏了!” 扬阳一进屋,就听见傅兰幺在大吼大叫。脏了?谁把傅兰幺弄脏了?她放下手中的腊肉和香肠,蹑手蹑脚地来到二楼的卧室,然后躲在门边偷听父子俩的对话。 “幺幺,这是男孩子正常的行为,你不用担心。” “不,那一滩像鼻涕似的东西绝对不是来自我的身体!我每天都洗澡,而且洗得干干净净!生理课本上根本没有写…写……这种东西!我脏了,我被玷污了!原来,男人是这么一个污秽的东西!” 扬阳探出半个脑袋,瞄见傅兰幺正凄婉地捂着嘴巴啜泣,像是在演一出夸张性的话剧。她立马打了个冷颤,心想这个家伙要是遇上个脾气暴躁又孔武有力的婆娘,那他八成会被揍得哭天喊娘。嘿,好在她有一双慧眼,可以帮助他分清好婆娘和坏婆娘。 扬阳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之时,屋里的哭声停止了。少年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噢吼,被逮住了。她一想到待会儿要柔声柔气地哄傅兰幺,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少女听见赤脚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神色哀怨的少年走了出来。扬阳看见他眼神中的局促,欣喜,困惑,暗自觉得他长大后该去做演员,而不是去小裁缝(无论傅兰幺慷慨地阐述服装设计师的理想,扬阳还是没有充分地理解这个职业)。 “姐姐,你怎么来啦?” 扬阳挠了挠头,说道。 “我本来想等你早上起来的时候,顺道儿让你拿点腊肉回去吃,谁知道你跑得这么快呀。怎么?是谁把你玷污了?” 傅兰幺焦急地摆手,否认道。 “没有人会玷污我!我是纯洁的!” “哼,你还纯洁嘞。你今天去不去玩?我待会儿要去摘芒果。” “姐姐不会嫌弃我吗?”看好文请到:n anb eis hu.co m “你又在神神叨叨啥呀。我要是说嫌弃,你是不是会哭?” 傅兰幺点了点头。扬阳摊开双手,说道。 “那不就得了。我要是真嫌弃你,我老早就跑没影儿了。你这软脚蟹,是有八条腿都追不上我。” 傅兰幺以为姐姐真的是带他去玩呢,谁知道其实是在去干农活。她叉开两腿,坐在堆满芒果的仓库里分拣无损无淤的大果和小果,动作利落地扯胶带,撕报纸,把一个个诱发着清新香气的芒果装箱打包。这份童工是扬富给女儿找的,一个小时十五块钱,一天最多干四个小时。 傅兰幺心算一下,得出总计。他蹲在扬阳的的旁边,看着本该握笔写字的手却戴上了密不透风的棉纱手套。姐姐连轴四个小时,只能挣六十块钱。这六十块钱放在上海,还不够买几个面包。他默默地看着扬阳迅速的动作和敏锐的眼睛,很快就摸索出一套基本准则。他主动拿起一个芒果,照猫画虎地以手掌的大小作为对比,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两个不同的区域。可是,不等他技法熟练,扬阳就把一沓报纸推到他的面前,说道。 “给我撕报纸。” 傅兰幺喜悦地点点头。他喜欢被姐姐差遣,因为这样会使他有成就感。体力活动机械又乏味。临近第二个小时的时候,扬阳突然问起傅兰幺的心情。 “幺幺,你是不是很无聊呀?” 傅兰幺笑得像是春联娃娃似地说道。 “有姐姐在我的身边,我不会觉得无聊。” 扬阳撅撅嘴,不满地说道。 “我已经长大了,早就看穿你们这种漂亮男孩儿的真面目啦!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谁说哒?” “电视。” “那我是例外,我不在那群男人之中。” “你怎么就不是了?你和他们是男人,都是下面的脑子控制上面的脑子。” 傅兰幺突然脸红起来,窘迫地问道。 “姐姐,你知道男人下面的脑子是在哪儿吗?” 扬阳立即摇摇头,毫不在乎地说道。 “不知道呀,反正我是听曹大妈骂她老公时这么说的。” ——— 今天去面试了,希望能有好消息。 她的玩弄 自从发现身体的异常之处,少年便开启了一段遮遮掩掩的青春期。从前,他是最希望迎来暑假的人,而如今因为发育的问题,他却是最害怕见到扬阳的人。十七岁少年的暑假里不是只有闷湿的热浪,咸味的汗水,晒红的皮肤和究极的快乐,还有那无法控制的情欲。 从见面的第一刻起,扬阳就察觉出少年背叛了自己。她像只充满野性的母狼,一边神色警惕地围着傅兰幺游走,一边用鼻子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随后,她停在他的面前,震惊又愤怒地喊道。 “小混蛋,你不喜欢我了!” 不知怎么了,傅兰幺竟然羞愧又窘迫地低下头去。他应该即刻反驳的!他明明知道沉默是一种伤人的回答!可他的嘴巴像被冻在了口腔底部,只要用力,细长的舌细带就会疼。扬阳的嘴成了一个竖起的小括号,极大的不满都写在脸上啦。她仔细聆听,发现这个罪人咕咕哝哝的,像是在抱怨。她立即支起腰板,一板一眼地厉声道。 “你怪我?你凭什么怪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你寄来的信,越来越少,内容的长度,也越来越短。难怪徐大妈总在我面前哭诉男人,因为你们都一路货色!我呸!你的喜欢原来是这么的肤浅!才过了几年,你就对我冷淡了!傅兰幺,你就是个…你就是个……” 扬阳猛然刹住车,思考徐大妈常说的那句完整的话。忘了,她真的忘了。徐大妈前不久说的话,怎么今会儿就忘了?她这个忘性啊。她脸色一变,马上嬉皮笑脸地把脸凑到傅兰幺脸边,说道。 “嘿嘿,台词我给忘啦,谁让徐大妈总是和我扯东扯西的呢,我这脑子又不是专门给她记录她老公的屁事。幺幺,你怎么啦?唷,哭啦?哎呀!你真的哭啦!” 傅兰幺抬起模糊的视线,依旧能看清扬阳的样子。他说不出她脸上的惊讶是参杂着过分整蛊的担忧,还是计谋得逞的喜悦。总之,她肯定是乐在其中的。今天,是来乡下的第一天,少女就把少年弄哭了。 “哎哟,幺幺还会瞪人呀!” 扬阳不停地戏谑,好像根本不怕傅兰幺会和她绝交。她总能想到和好的办法,而他也总会心软。 傅兰幺还哭着呢,扬阳却不问意见,把一只手伸进他的裤兜里。她在干什么呢?她在找手帕。这一粗鲁的举动,吓得傅兰幺尖叫一声,连忙把扬阳的手从裤兜里拔出来。傅家小少爷从小到大都会揣一张手帕,这是他从父亲那儿学来的,但是不怎么熟知礼数的扬阳却觉得他大惊小怪。 “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呀?不就是掏一下你的口袋嘛。” 傅兰幺愤恨地抹了两把脸,回怼道。 “你不害臊!” 扬阳翻了个白眼,转而神秘地笑起来,并指着傅兰幺的裤裆,问道。 “你那里怎么翘起来了?” 傅兰幺顺着扬阳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勃起了。他连忙用两只手挡住,背对过去。 “噢,我知道了,傅兰幺,你裤裆里藏了东西!你快点把它拿出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傅兰幺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捂着裤裆跑起来了。扬阳比他腿长,也比他个高。于是,傅兰幺刚跑进果园,就被身后飞跳过来的少女扑倒。扬阳下手,有分寸。她虽是叉开腿,骑在傅兰幺的身上,却没有完全用自己的体重压制对方。她疯狂地用手搓弄傅兰幺的脑袋,眼见他的头发全都乱了,才得意地笑道。 “你跑个锤子!你跑得过我吗?我在学校可是田径队的!” 傅兰幺不停地扒拉扬阳捉弄的手,可微弱的力道就像是在给对方挠痒痒。他一边啜泣,一边求饶道。 “姐姐,我的好姐姐,是我输了,你快起来吧。我受不住了。” “你有什么受不住的?天塌了,姐姐给你顶着。” 扬阳不肯停歇,她宛若猫儿挠纸皮似地拨弄傅兰幺的脸。傅兰幺艰难地撑起双臂,朝上方的少女大喊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我见过猪的,牛的,狗的,也见过男人的。” “男人的?谁?是谁?!” 傅兰幺猛地起身,继而把本是为非作歹的扬阳压在地上。少女被少年突然转变的态度给唬住了。她楞楞地眨了眨眼,说道。 “我小弟的。” 紧接着,她竖起一根小拇指,补充道。 “也就这么点儿大。” ——— 来晚了。 她的身体 傅兰幺觉得扬阳不懂男人,更不懂男人那根东西的威力。他颇为不忿地坐在石岸上,生着闷气。他打算今天一整天都与扬阳冷战,并且是一天都不会说话的那种。他决定好了,就这么办。她总是整蛊他,他也要反击一次!好吧,就这么定了!他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也就一会儿的时间,傅兰幺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往小溪漂移过去。扬阳的头发长了,极短的寸头变成了炸毛的海胆头,很是蓬松,很是浓密。她脱掉上衣,扔在岸上,随心所欲的姿态像是不懂一个人情世故的妖女。倘若她真是妖女,那么她一定是由大自然里孕育出来的。 他略带高傲地审视她,试图看穿她体内到底蕴含着怎样的魔力。单薄的灰色运动内衣,没有海绵,两粒圆点在浑圆的乳肉正中间突出来。他思考起那两粒樱桃,是否与他在十三岁时看到的一样?不,不一样了。它们长大了。它们变得更加可口。他情不自禁地口中生津,为了避免出糗,他立即迅速地把口水咽了下去。 祖父说,食色性也。一个正直的人首要学会的就是掌控自己的本能。少年苦恼地捋了一把头发,才发现手掌都是汗渍。他把一切都怪罪于天气。他想骂天气,骂孔子,骂自己,唯独不骂那个在溪中嬉戏的妖女。妖女有什么可恶的?可恶的是男人,他忿忿地想道。 冰凉的液体从不远处泼来,傅兰幺扭头望去,扬阳正笑得灿烂。她又向他泼去一抔水,喊道。 “幺幺,快下来一起玩!” 傅兰幺把头一扭,以表不满。不久,一只冰凉的手便搭在他的肩膀上。那只有着薄茧的手渗着凉意和湿气,不经意就撩拨起他的情欲。他现在就是祖父口中的黄毛小子,不懂爱,不懂情,唯独懂得什么事欲望。这种原始的,直接的,汹涌的感觉使他像一头忘却了礼义廉耻的蠢猪。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因为扬阳不仅用手揽住自己的腰,还把上半个身子都挨在自己胳膊上。 “幺幺,我和你说个事儿,你别嫌我无聊。前天,有个嬢嬢和我说,上头派来了一个村霸,开始强要 每个果农的分成。农民能整几个钱呀?我们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伙食费都是看天的意愿。我读书没有你好,既没天赋,也不用功。我呀,打算高中毕业就不读了,因为我爹盘了一个园林下来,我想帮我爹管事儿。我上课总是打瞌睡,老师说我应该去耕田。这话,让我的同学笑了一堂课。我觉得这没有什么羞耻的,好像他们就不是农民养大的。我就是喜欢不穿鞋,我就是喜欢满山跑,这又怎么了嘛?你们越是瞧不起我,我就越是牛给你们看!幺幺,说句话呀,快点点头,夸夸我,说我有大智慧。啊呀,要死啰!你怎么流鼻血了?” 扬阳立马惊慌地捏住傅兰幺的鼻子,而鼻腔喷血的当事人却一脸淡定地说道。 “我上火。” ——— 明天还有两更,读者朋友们别忘了哈。 我鲜少主动接听电话,除了我的母亲,快递和外卖。 这就导致了我恐惧接电话,甚至恐惧电话铃声。每次有未知电话打来,我总是第一时间先去百度搜一搜,确认不是对手机有害的,然后熄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