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心中不仅有微臣,更是有您。”
这句话,他说得真心实意。
师从烨在位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对整个沧月的历史都影响深远。
他推行出的很多政策,到近现代,都一直在被沿用。虽然有一部分经过后世改良,但最初的设想,几乎全部来自于师从烨。
这样惠及后世,为盛世垫下基础的一个人,不该被认为是“暴君”。
即便在处理某些事上,有着雷霆手段,但本质上,他是为了百姓,也合该受到百姓的爱戴。
这本就是他应得的。
师从烨没再张口。
他只是接过季冠灼递过来的肉干,塞进嘴里。
那肉干被盐水煮过,又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晾晒风干,嚼在口中,又硬又咸,早已失去了肉本身该有的风味。
但莫名的,师从烨居然从那硬和咸中,品出一点点甜来。
几日后,季冠灼和师从烨终于赶回宫中。
他们这几日都未尝到城中歇脚,两个人风尘仆仆的。季冠灼正打算回冷翠阁中好好休憩一番,迎面而来的李公公却惊慌失措道:“皇上,出事了!”
“何事?”师从烨皱眉问道。
“丞相前两日主持早朝的时候,忽然咳血昏倒,这几日奴才日日去丞相府中看,但情况都不大乐观。”李公公一张老脸上写满慌乱。
师从烨走得太急,又未做其他安排。这几日早朝皆由宋海成主持,一些紧急的折子文书,也由宋海成批复。
宋海成毕竟是两朝老臣,加之门客诸多,在朝中威望甚重。即便朝中存在着不同的派系之争,但有宋海成压着,也未尝出过什么岔子。
只是在他昏迷之后,就不一定了。
这两日,不同派系之间一直暗潮汹涌。有些矛盾虽然不至于摆在明面上,却也越发明显。
师从烨脸上神情陡然冷下:“太医呢?看过了吗?”
“几位太医皆去丞相府上诊治过,但……情况不妙。”李公公垂下头,脸上情绪有些难过。
他和宋海成一样,也都算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旧人。
他刚入宫时,年纪尚小。周文英虽不至于像昭明末年那样暴虐无度到以虐杀宫人取乐,却也不将他们这些宫人当做是人来看。
李公公年纪尚小,还不懂事,冲撞过时为太子的周文英。数九寒天里,周文英命人将他丢入御花园的湖中,不让他从湖水中冒头。
倘若不是宋海成恰巧路过,出手救他,他早就死在当年了。
如今宋海成身染重症,他又如何会不难过?
只是师从烨不在扶京,此事只能瞒下。若是被那些大臣们探知消息,恐怕朝中此刻已然乱做一团了。
但宋海成吐血昏倒时,不少大臣都在场。即便李公公有心隐瞒,又能瞒得了多久呢?
“备车。”师从烨的神情有些发冷,哑声道。
李公公有些心疼地看了师从烨一眼,这才应道:“是。”
备车还要些时间,师从烨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身后不远处生着一棵枯树。
那是昭明末年时,周文英命人从海外移栽回来的,说是这棵树代表着昭明,千秋百代,再无更替。
改朝换代后,失去宫人悉心照养,树便很快枯死。
移走或更换,都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便再没有管过。
一阵秋风吹来,枯老的枝杈微微抖动,竟有几分萧瑟。
季冠灼看着师从烨,恍惚觉得他老祖宗高大的身影,竟也莫名透着几分脆弱可怜。
心脏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揉了一下,泛着隐隐酸疼。
马车赶过来,季冠灼跟在师从烨身后,毫不犹豫地上车。
“季大人!”李公公吓得嗓子都差点劈了,小心去看师从烨的脸色。
皇上去丞相府,是为着探知丞相安危,季大人跟着做什么?
更何况,臣子与皇上同乘,恐怕有失规矩。
“季爱卿先回冷翠阁歇着吧,我去就好。”师从烨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略有不赞同地道。
倒也并非介意季冠灼与他同乘车架——这几日他二人赶路回京,便是连师从烨自己,都心生疲累,更遑论季冠灼。
“丞相大人为沧月殚精竭虑,如今缠绵病榻,微臣也该去探望一二。皇上应该不介意微臣借乘龙舆吧?”他态度恭敬,语气小心。
说是“借乘”,但师从烨瞧得出来,季冠灼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如今时间太紧,他没再张口,只是抬了抬手。
李公公在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嘟囔几句,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让人驱车前行。
沧月所用龙舆皆为前朝旧物,沿用十年之久,虽然旧上一些,却比他们归来之时乘坐的马车要舒适许多。
即便这只是周文英所乘龙舆中最普通的一架,外观瞧着与其他车架没有不同,但内里到底大不一样。
赶路这些时日,他在马车上虽然也有休息,但终究很难睡好。龙舆还未出宫门,他倒是先睡了过去。
李公公耳聪目明,在车外听到季冠灼平稳的呼吸声,便已猜到龙舆中的情况,不由撇撇嘴。
季大人也真是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睡觉。
这几日他想着宋海成的情况,都觉得夜不能寐。
师从烨铁血手段,固然能镇压一众官员。但沧月能维持目前的风平浪静,多少也有宋海成的手笔。